太庙的铜钟余音未散,沈修明突然打了个喷嚏。少年人揉着鼻子抬头,正好撞见苏怜青望过来的目光,脸颊腾地泛起红晕,攥着银铃的手指又收紧了些。那枚拼合完整的苗疆银饰在晨光里流转着微光,铃身内侧的“鼎”字仿佛活了过来,随着他的呼吸轻轻发烫。
“看来是阿明在跟你打招呼。”苏怜青指尖拂过银铃上的太阳纹,红宝石的光映在她眼底,像落了两颗星火。昨夜周煜残魂消散时,阿明魂魄化作的光点一半入了沈修明体内,此刻少年人眉骨处新冒出的浅淡疤痕,竟与先皇画像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沈修雅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刀,刀鞘上的暗纹在晨光中显出层淡青色。她突然按住刀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太庙梁柱:“不对。”
话音未落,东侧回廊传来“咔哒”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踩碎了枯木。阿银迅速摸出腰间的银链,十二枚铃铛同时绷紧,链尾的倒钩泛着淬过药的幽蓝——那是苗疆特制的驱邪蛊,专克残魂怨气。
老道往香炉里撒了把雄黄,白色粉末在空气中炸开细小的光雾。他指着梁柱阴影处:“是镇魂鼎的余威惊动了不干净的东西。”
阴影里缓缓走出个穿灰布道袍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背着个半旧的药箱,发间还沾着几片往生藤的枯叶。他看到众人时明显愣了下,随即露出腼腆的笑:“在下林砚,是太医院的学徒,奉命来……来收拾昨夜的药渣。”
李沐云注意到他药箱角露出的半枚玉佩,玉质温润,上面雕刻的灵芝纹与周煜书房暗格里发现的令牌纹路如出一辙。他不动声色地往沈修明身前挪了半步,指尖悄悄捏起道黄符:“太医院的人,怎会穿道袍?”
林砚的笑容僵在脸上,药箱“哐当”落地,滚出个黑陶小瓶。瓶口裂开的瞬间,股腥甜的气息弥漫开来,与昨夜周煜残魂散发出的味道同出一辙。阿银突然脸色煞白,银链上的铃铛疯狂震颤:“是养魂露!他在养周煜的残魄!”
少年突然转身就跑,灰布道袍在回廊尽头化作道黑影。沈修雅的刀快如闪电,刀风劈开廊柱的刹那,黑影竟凭空消失了,只留下片带着齿痕的鸢尾花瓣,落在地上迅速化作黑灰。
“是障眼法。”老道捡起黑灰捻了捻,指腹立刻泛起层青斑,“用活人精血养的离魂术,这小子跟周煜是一路人。”
沈修明突然捂住心口,银铃烫得惊人。他眼前闪过串零碎的画面:暗无天日的密室里,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正往陶瓶里滴着血,瓶身上刻着的“周”字被血色浸透,旁边堆着数十个一模一样的黑陶瓶。
“他在……在复制镇魂鼎的怨气。”少年人声音发颤,银铃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响,震得廊下的灰尘簌簌落下。苏怜青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鸢尾花旧痕再次发烫,这一次竟清晰地感应到西北方向传来的呼应——那是皇家陵寝的方向。
“不好!”苏怜青猛地转身,裙摆扫过香炉,带起的火星点燃了地上的黑灰,“周煜的党羽在动皇陵里的陪葬鼎!”
皇家陵寝在京郊天寿山,由沈家世代看守。沈修雅策马在前,刀鞘敲击马腹的声音惊飞了林间宿鸟。沈修明坐在苏怜青身后的马背上,银铃贴在他心口,随着马蹄声轻轻震颤,每震一下,他脑海里就多一段记忆:十岁那年在苗疆祭坛,圣女母亲教他辨认蛊虫时,曾指着本泛黄的古籍说“镇魂鼎有三,一镇龙脉,一守太庙,一藏皇陵”。
“皇陵里的是母鼎。”沈修明突然开口,风声卷着他的话砸在苏怜青耳边,“先皇留给阿明的信里提过,母鼎里锁着开国时留下的龙气,若是被怨气染了……”
话没说完,前方突然传来轰隆巨响。天寿山的方向腾起道黑烟,像条扭曲的黑龙直冲云霄。老道在最后面的马车上掐指算了算,脸色凝重如铁:“是地龙翻身的征兆!他们用活人献祭,破了母鼎的封印!”
陵寝入口的石兽已经裂开,原本镇守在此的沈家护卫倒在血泊里,脖颈处都有个细小的针孔,与五大抛尸案受害者的伤口一模一样。阿银蹲下身,指尖沾了点护卫颈边的黑血,银链上的铃铛突然炸响:“是蚀骨针,苗疆禁术里的东西,施针人必须是……”
“必须是圣女血脉。”个苍老的声音从陵寝深处传来,伴随着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阴影里走出个穿苗疆银饰的老妪,脸上刻满风霜,唯独双眼睛亮得惊人,正死死盯着阿银,“叛徒的后人,也敢用苗疆秘术?”
阿银脸色瞬间惨白,“噗通”跪倒在地,银饰碰撞的声音里全是恐惧:“大……大祭司?您不是在十年前的祭坛大火里……”
“死了?”老妪冷笑一声,拐杖顿地的瞬间,陵寝石壁上突然浮现出无数血色符咒,“若不是你母亲偷了圣女印,打开禁术阁,周煜怎会学到蚀骨针?”
苏怜青突然想起卷宗里的记载:十年前苗疆祭坛大火后,太医院曾接收过个烧伤的老妪,当时的主治太医正是五大抛尸案的受害者之一。她握紧沈修明的手,银铃的温度越来越高:“周煜的蚀骨针是你教的,五大案也是你灭口的?”
老妪没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拐杖。杖头的青铜骷髅突然张开嘴,吐出枚黑色的针,针尖泛着与周煜骨笛相同的暗光。沈修雅的刀横在苏怜青身前,刀身映出老妪身后的石门——门内隐约能看到尊巨大的青铜鼎,鼎身上的龙纹正被黑烟吞噬。
“母鼎的龙气快被怨气染透了。”老道往沈修明手里塞了张符纸,符纸与银铃相触的瞬间燃起金光,“守鼎人的血能净化怨气,快进去!”
沈修明刚要迈步,林砚突然从石门后冲出来,手里举着个黑陶瓶:“别过去!母鼎里的不是龙气,是……”
话没说完,老妪的蚀骨针已经刺穿他的咽喉。少年人倒在地上,最后望向沈修明的眼神里,竟带着与周煜截然不同的恳求。沈修明心口的银铃突然炸开强光,他看清了林砚药箱夹层里的东西——半块绣着鸢尾花的帕子,针脚与苏怜青闺房里的绣品如出一辙。
“他是……”苏怜青的声音发颤,突然想起五年前在国子监荷花池边,除了那枚血引花,还捡到过块相同的帕子,当时送帕子的小太监说,是太医院新来的学徒托他转交的。
石门内传来鼎身炸裂的巨响,黑烟裹挟着无数鬼影冲出来,每道鬼影的脖颈处都有月牙形的印记。沈修明突然捂住头,银铃深深嵌进掌心:“是……是当年被周煜顶替身份的死士!他们的魂魄被母鼎锁了二十年!”
老妪站在鬼影中间,突然撕开衣襟,心口处露出块月牙形的胎记,与沈修明曾经的印记一模一样。她癫狂地大笑着,拐杖重重砸在地上:“先皇欠我的!他答应让我儿做太子,却偷偷把阿明送到苗疆!周煜不过是我手里的棋子,真正该认祖归宗的是……”
她的话被道金光打断。沈修明掌心的银铃突然碎裂,化作无数光点融入母鼎。原本被黑烟吞噬的龙纹突然亮起,鼎口涌出道金色的洪流,将所有鬼影卷了进去。老妪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在金光中渐渐透明,最后只留下枚青铜面具,落在地上裂成两半,面具内侧刻着的“周”字被血水浸透。
沈修明瘫坐在地,胸口的金色疤痕正慢慢淡去。他看着鼎口涌出的金光里,无数模糊的人影在向他鞠躬,其中个穿龙袍的中年男子,笑容竟与记忆里那个总爱摸他头的人渐渐重合。
“他们……都解脱了。”苏怜青蹲下身,轻轻擦掉他嘴角的血痕。晨光从陵寝的破口照进来,落在少年人眉骨的疤痕上,那疤痕竟泛出与阿明魂魄相同的淡金色。
老道捡起裂成两半的青铜面具,突然“咦”了声。面具内侧的“周”字下面,还刻着个模糊的“林”字,与林砚药箱里的帕子针脚隐隐相合。他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个小太监滚下马背,脸色惨白地嘶吼:“陛下!不好了!太医院……太医院的药库炸了!”
沈修明猛地抬头,脑海里闪过林砚最后那个眼神。少年人突然抓起地上的半块青铜面具,不顾掌心被割出血痕,拔腿就往陵寝外跑:“药库下面……是通往禁术阁的密道!”
苏怜青望着他奔跑的背影,突然握紧了腰间的银铃碎片。晨光里,鼎身的龙纹仍在流转,而太庙方向再次传来铜钟的鸣响,这一次的钟声里,竟夹杂着苗疆银铃特有的清越——像是有无数沉睡的秘密,正在余烬里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