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琼林苑内牡丹开得正盛。魏紫姚黄,层层叠叠,压得枝头沉沉欲坠,浓郁的花香混着酒香、熏香,几乎凝成有形的绸缎,缠绕在赴宴的年轻权贵与才子佳人们的衣袂鬓角之间。
新科进士们的绯色官袍是这满园锦绣里最亮眼的点缀,意气风发,谈笑风生。
付冷月却觉得有些气闷。她端坐席间,一身天水碧的齐胸襦裙,外罩月白轻纱半臂,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嵌明珠的步摇,素净得与这满园浓艳格格不入。
母亲永安长公主正与几位诰命夫人言笑晏晏,话题绕来绕去,总不离儿女婚事。那些有意无意飘来的目光,带着估量与探究,让她指尖无意识地捻紧了袖口冰凉的云锦纹路。
“月儿,可是倦了?” 永安长公主侧首,声音温和,眼底却含着不容错辨的提醒,“今日是陛下为新科才俊设宴,莫要失了礼数。”
付冷月垂眸,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疏离。“母亲多虑了,只是花香有些浓烈。”
她端起面前的白玉酒盏,浅啜一口清冽的御酿梨花春,冰凉的液体滑入喉间,稍稍驱散了那股无形的窒闷。目光流转,越过喧嚣的人群,落向水榭深处。
那里临着一池碧水,水面上浮着几片新荷,圆润翠绿。
一架紫檀木棋盘置于水榭中央的矮几上,黑白两色棋子纵横交错,已然杀到中盘。执黑子之人,正是今日宴席上最耀眼的存在——镇国公府世子,秦王萧长声。
他并未穿亲王常服,只一身玄色暗银云纹的锦袍,玉带束腰,衬得身形挺拔如松岳。
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半束,几缕碎发垂落鬓边,更添几分清冷随意。他微垂着眼,专注地看着棋盘,侧脸的线条在午后斜照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清晰,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下颌线绷出一道冷峻的弧度。
指节修长的手拈着一枚黑玉棋子,悬在半空,久久未落。那姿态,仿佛周遭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自成一方孤高清寂的天地。
水榭边围了几人,皆是朝中重臣子弟或新科翘楚,此刻皆屏息凝神,不敢高声语,唯恐扰了秦王殿下思绪。
付冷月认得与萧长声对弈的那位,是新科状元郎柳文清,素有才名。
此刻他眉头紧锁,盯着棋盘,额角已隐隐见汗,手中白子举了又放,显然陷入苦思,被那看似平稳实则步步杀机的黑棋困得左支右绌。
“柳兄这棋…怕是难了。” 旁边有人低声叹息,带着几分惋惜,更多的是对萧长声棋力的敬畏。
“秦王殿下布局深远,看似处处留有余地,实则已将白棋生机尽数锁死,只待收网。” 另一人看得分明,语气带着由衷的叹服。
付冷月的目光却掠过柳文清额角的汗珠,直接落在那纵横交错的棋盘之上。
黑白纠缠,看似黑棋稳占上风,将白棋的大龙隐隐困于东南一隅,气势迫人。然而,在她眼中,那一片看似牢不可破的黑阵,却隐隐透出一种……僵滞的死气。
过分追求围堵绞杀,忽略了全局的呼应流转,如同将一潭活水生生筑成了死坝。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永安长公主察觉女儿神色有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低声道:“那是秦王殿下,性子清冷,棋风亦如其人,凌厉缜密,柳状元怕是要输得心服口服了。” 语气中不乏对萧长声的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