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隙底部的死寂,浓稠得如同实质。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处不在的、能冻结灵魂的幽蓝寒雾缓慢流淌,以及胸腹间那枚烙印持续传来的、不容忽视的灼痛。苏庆凌蜷缩在冰冷的冰台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冰刀,那点微弱的固源暖流艰难地对抗着四周无孔不入的极致严寒,勉强维系着他不至于立刻化作冰雕。
云谏静坐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如同早已与万年玄冰融为一体,气息沉寂得可怕。若非那烙印传来的、一丝极其隐晦却从未断绝的冰冷波动,苏庆凌几乎要以为他已经坐化。
这种绝对的安静和孤立,放大了所有感知。身体的剧痛,烙印的灼热,还有……那通过灵魂链接丝丝缕缕传递过来的、属于云谏的某种东西。
并非具体的声音或画面,而是一种……状态。
一种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般的凝练感,一种深不见底、却在核心处微微动荡的冰冷涡流。像是在全力压制着什么,又像是在艰难地汲取着这片绝地中某种狂暴的能量。
苏庆凌死死盯着那片阴影,试图从那一片沉寂中分辨出更多。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或许是因为恨意驱使,想要抓住仇敌的任何一丝破绽;或许是因为在这绝对的绝境中,那该死的烙印链接,成了他感知外界的唯一通道,一种可悲的依赖。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尖锐的“嗡嗡”声,突兀地钻入了他的耳膜。
声音来自冰壁深处。
起初极其微弱,仿佛只是冰层自然收缩的轻响。但很快,那声音便变得密集、尖锐起来,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疯狂刮擦碰撞,听得人头皮发麻!
苏庆凌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几乎要弹跳起来!
他猛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侧面那光滑幽蓝的冰壁!
只见冰壁内部,不知何时竟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的、米粒大小的惨白光点!这些光点正以惊人的速度从冰层深处向着表面汇聚、移动!它们所过之处,坚硬的冰壁竟然如同奶酪般被无声地蚀穿,留下无数细密的孔洞!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细微碎裂声密集响起!
下一刻,冰壁表面猛地破裂!无数道惨白的、细长的影子如同激射而出的弩箭,铺天盖地地朝着冰台上的苏庆凌爆射而来!
那是一种苏庆凌从未见过的诡异生物!通体呈半透明的惨白色,形如细长的冰棱,约有手指长短,没有明显的五官,只有前端一点极其尖锐的、闪烁着森寒幽光的口器!它们身体周围弥漫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煞,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被冻结的嗤嗤声响!
冰髓虫!而且是成群结队、足以在瞬间将活物吸食殆尽、连魂魄都能冻裂的北境煞物!
苏庆凌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想也不想,几乎是求生本能般,疯狂催动起体内那点可怜的暖流,试图向后退避!
但他的速度,如何快得过这些冰原孕育的恐怖煞物?
眼看那一片惨白的死亡阴影就要将他彻底淹没——
一直静坐如磐石的云谏,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眸之中,仿佛有两簇幽蓝的冰焰瞬间点燃!没有丝毫迟疑,甚至没有完全站起身,他只是并指如刀,对着那片爆射而来的冰髓虫群,凌空一划!
动作依旧简洁,甚至带着一丝未曾完全消散的凝滞感,仿佛从极深的定境中被强行打断。
嗤——!
一道薄如蝉翼、却锐利得仿佛能切开空间的幽蓝色光刃凭空闪现,无声无息地横斩而过!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些激射而来的冰髓虫群,在接触到那幽蓝光刃的瞬间,如同烈阳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化作最精纯的冰煞之气,融入了周围的寒雾之中。
一击之下,威胁顿消。
然而,就在光刃斩灭虫群、即将消散的刹那——
云谏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幅度极小,却真实存在!
他撑在冰面上的左手猛地握紧!指骨泛出青白色,甚至微微颤抖了一瞬!一抹极其不正常的、如同冰裂细纹般的淡蓝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浮现在他左侧颈项之下,又被他强行运功瞬间压了下去,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
“呃啊——!”
苏庆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猛地蜷缩倒地,双手死死捂住胸口!
就在云谏力量波动、颈项出现异色的瞬间,他胸口的烙印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般的恐怖灼痛!那痛楚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仿佛有一股极其狂暴冰冷的能量,通过那链接蛮横地冲入了他的体内,疯狂撕扯着他的经脉和本就脆弱的本源!
眼前一片血红,意识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彻底撕裂!
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身体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鸣,冷汗刚冒出就被冻结成冰。
混乱痛苦的视野边缘,他看到云谏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在地上痛苦挣扎的苏庆凌。步伐依旧稳定,但每一步落下,冰面上似乎都留下一个极其浅淡、瞬间又被寒气覆盖的冰蓝色脚印。
他在苏庆凌身前停下,垂眸俯视着他狼狈不堪、痛苦扭曲的模样。那双深眸中的冰焰已经熄灭,只剩下比万年玄冰更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仿佛评估器物受损程度的漠然。
“看来,”他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字字如同冰锥,砸在苏庆凌濒临崩溃的神经上,“这烙印连通的不只是你的伤。”
“还有我的煞力反噬。”
苏庆凌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煞力反噬?!
所以刚才那瞬间几乎将他撕碎的痛苦,是云谏压制不住体内力量的反噬,通过这该死的烙印,直接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这烙印……不仅是掌控他生死的枷锁,不仅能耗费云谏的魂力,竟然……还能替他承担反噬之苦?!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两只巨手,死死扼住了苏庆凌的咽喉,让他连痛苦的嘶鸣都发不出来。
云谏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惊骇与绝望,似乎并不意外。他缓缓蹲下身,冰冷的指尖再次拂过苏庆凌剧烈起伏的、烙印所在的胸口。
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却带着明显压制意味的冰冷力量瞬间涌入!
苏庆凌身体猛地一僵,那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虽然依旧残留着灼热的余痛和冰冷的麻痹感,但至少不再让他意识涣散。
“幸好。”云谏收回手指,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庆幸一件工具没有彻底损坏,“你的本源比我想象的……更耐折腾一些。”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依旧弥漫的寒雾,以及那面被冰髓虫蚀穿得千疮百孔的冰壁。
“此地不宜久留。冰髓虫虽弱,但虫群过后,往往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他不再看瘫软在地、剧烈喘息的苏庆凌,转身走向冰隙一侧看似毫无缝隙的冰壁。
“恢复行动。立刻。”
命令下达,不容置疑。
苏庆凌躺在冰冷的冰面上,胸口烙印余痛未消,身体因为方才极致的痛苦而依旧微微痉挛。他看着云谏走向冰壁的背影,看着他颈侧那早已消失不见、却如同噩梦般刻在他脑海里的淡蓝色冰裂纹路。
耐折腾……
原来他这件“财产”,除了保值之外,还有充当“缓冲”的用途。
他闭上眼,喉头滚动,咽下那混合着血腥味的、冰冷绝望的唾沫。
然后,他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挣扎着,颤抖着,再一次从这能冻裂灵魂的冰面上,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