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转到普通病房那天,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切进来,在被单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林溪正帮妈妈给爸爸擦手,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是江亦舟发来的消息:“我在住院部楼下,给你带了笔记。”
她跑到窗边往下看,果然见他站在那排梧桐树底下,校服裤脚沾了点草屑,像是刚从学校跑过来。手里捧着的除了她那本蓝色封皮笔记本,还有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我下去拿。”林溪跟妈妈说了句,抓起外套就往楼下跑。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次第亮起,她摸着口袋里那张刚收到的催款单,突然有点慌——这几天他总找借口送来笔记、习题,甚至托同桌转交过一袋热牛奶,她却连句像样的感谢都没说清。
“这里。”江亦舟朝她挥手,把帆布包递过来,“我妈煮的银耳汤,放了冰糖,你跟阿姨都能喝。”
帆布包提手处缠着圈防滑胶带,显然是特意处理过的。林溪指尖触到温热的汤罐,忽然想起他上次说“我妈单位发的水果”,其实那箱进口车厘子,她在超市见过价格标签。
“笔记……”她把自己的笔记本递过去,封皮被她用橡皮仔细擦过,那个发毛的箭头被盖在一张便利贴底下,上面抄着几道新整理的错题。
江亦舟接过时笑了笑:“我看了你贴的题,解法比标准答案简洁。”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最后几页写满了批注,红笔圈出的地方旁,用铅笔写着“林溪的思路在这里更优”。
风卷着梧桐叶掠过脚边,林溪盯着那些铅笔字,突然不敢抬头。她知道他在小心翼翼地维护她的体面,像在结冰的湖面上,为她铺了层软软的棉絮。
“助学金的表填好了吗?”他忽然问,语气自然得像在聊天气,“我爸认识教育局的人,要是需要帮忙……”
“不用!”她又像上次那样急着打断,话出口才发现太冲,脸颊发烫,“我是说,班主任说材料齐了,应该没问题。”
江亦舟没追问,只是把帆布包往她怀里推了推:“汤要趁热喝。对了,周末的数学竞赛模拟考,我帮你占了座位,就在第三排靠窗。”
她愣住。那是她之前提过一次的竞赛,后来家里出事,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我看你笔记本上标了好几道竞赛题型。”他挠了挠头,耳尖又红了,“就算不参加,去看看题也好,万一以后……”
“以后”两个字被风吹得很轻,却像颗种子落进林溪心里。她望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想起那个被盖住的箭头——原来它从来不需要刻意涂画,有人正朝着她的方向,把距离一点点拉成了并肩的模样。
回到病房时,妈妈正对着缴费单叹气。林溪打开保温罐,盛出银耳汤递过去:“妈,先喝点甜的。”
冰糖的甜意漫开时,手机又亮了。江亦舟发来张照片,是他在自习室拍的,阳光落在摊开的竞赛题库上,他用红笔圈出一行字:“这道题的辅助线,你上次画的比我好。”
爸爸在病床上轻轻咳嗽了一声,林溪赶紧过去掖好被角。爸爸握住她的手,掌心虽然还凉,却比前几天有力气了:“小溪,爸没事了。你……还想考大学的吧?”
她望着爸爸眼里的愧疚和期盼,突然用力点头。转身拿书包时,指尖触到那本笔记本,这次没觉得硌,反而像揣着块暖石。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掀起,露出藏在叶隙里的蓝天。林溪掏出手机,给江亦舟回了条消息,这次输入框里没再留白:“周末见。”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仿佛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发芽。原来生活的阴影里,也能长出追赶光的勇气,不是因为光有多耀眼,而是因为光愿意为你,稍微低下头来。
就像此刻,那道曾经遥不可及的光,正隔着住院部的玻璃窗,在她手心里,落下暖暖的温度。
竞赛前的最后一个周末,自习室里坐满了人,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林溪对着一道解析几何题皱眉时,江亦舟的草稿纸轻轻推了过来——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正对着复杂的公式抓头发,旁边标着行小字:“它在等你拆招呢。”
她“噗嗤”笑出声,引来前排同学回头。江亦舟赶紧低下头,耳根却红得显眼。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发梢镀上层金边,林溪看着那截露在袖口外的手腕,突然想起第一次借笔记时,他手指捏着纸页的弧度,原来早就悄悄记在了心里。
每天放学后的一小时,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江亦舟会把她错题本上的漏洞标成“重点关卡”,林溪则帮他补全那些跳跃的解题步骤——他总习惯省略简单推导,却在她指出时,认真地在旁边画个小小的五角星。
“这里用向量法更简单。”林溪圈住他写满三角函数的演算过程,笔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她猛地缩回手,却听见他轻声说:“你教我。”
他的声音比窗外的暮色更软,林溪定了定神,拿起笔在纸上画出坐标系,讲解时的呼吸落在他手背,她看见他握着笔的手指轻轻蜷了蜷。
竞赛那天,林溪在考场门口遇见江亦舟。他穿了件干净的白T恤,手里捏着两罐咖啡,见她来,把其中一罐塞给她:“我妈说这个提神。”
拉环“啵”地弹开,咖啡的微苦混着他指尖的温度漫过来。林溪低头抿了口,听见他说:“别紧张,你做过的题比我还多。”
她忽然想起住院时那个凌晨,他在电话里说“我们没差那么远”。原来不是安慰,是他真的看见了她藏在草稿纸里的倔强。
考场上的钟摆滴答作响,林溪握着笔的手很稳。最后一道附加题很难,她盯着题目看了三分钟,突然想起江亦舟教她的“逆向推导法”,笔尖落下时,心里有种奇异的笃定。
交卷时,江亦舟站在走廊等她。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
“最后一题……”他刚开口,就被林溪打断:“用了你的办法。”
他眼睛亮起来,像落了满地星光:“我也是。”
秋风卷着银杏叶飘过肩头,林溪突然敢直视他的眼睛了。她想起那个被藏在笔记本里的箭头,原来当两个人都朝着对方迈步时,距离会以双倍的速度缩短。
后来在公布的竞赛名单上,林溪的名字紧紧跟在江亦舟后面。妈妈拿着那张印着“二等奖”的证书,在病房里翻来覆去地看,爸爸插着氧气管,嘴角却扬得很高。
林溪把证书放进书包,触到了那本笔记本。翻开最后一页,那个发毛的箭头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反向的箭头,两个箭头在中间交汇,被人用红笔轻轻圈成了一颗心。
她知道,生活的阴影或许不会彻底消失,但当有个人愿意和你一起站在光里时,那些沉重的现实,好像也没那么难扛了。就像此刻,江亦舟发来消息:“晚自习讲题?老地方。”
林溪回了个“好”,抬头时,看见窗外的月亮很亮,像极了他眼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