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
栀栀第一次和江砚成为对手,是在高一的数学竞赛上。
她握着笔的手在抖,草稿纸上的函数图像歪歪扭扭,而斜前方的江砚早已放下笔,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节奏稳得像计时器。最后十分钟,她抬头看他,少年侧脸冷白,下颌线绷得像弓弦,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雪还凉。
成绩出来那天,红榜前围了半栋楼的人。栀栀的名字排在第二,和第一的江砚差了三分。有人起哄说“江神又稳赢”,她听见江砚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精准地扎进她耳朵里:“差太远。”
从那天起,他们成了年级里最醒目的死对头。
月考排名永远紧挨着,他第一,她第二;辩论赛上抽到正反方,他逻辑像冰锥,她反驳时声音发颤却不肯认输;连走廊里迎面走过,都要刻意撞一下对方的肩膀,再头也不回地走开。
栀栀的书桌里总藏着本错题集,每道题旁边都用红笔写着“江砚错了这里”,其实他根本没错,她只是想找个地方刻下这个名字,像刻一道疤。而江砚的课本扉页,有个被笔尖戳烂的小洞,位置刚好对着“栀栀”的名字出现在成绩单上的地方。
高三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栀栀发着高烧去参加最后一次模拟考,握笔的手几乎不听使唤。交卷时,江砚的卷子先递上去,监考老师翻开,呵了声:“江砚,这道题怎么空着?”
她抬头,看见江砚的手指在桌下蜷了蜷,声音平淡:“不会。”
那是道最简单的解析几何题,他前一天还在黑板上给全班讲过三种解法。
成绩出来,栀栀第一次排在了前面。她拿着成绩单去找他,想看见他难得的狼狈,却在天台找到蜷缩着的他。他校服外套敞开着,里面的衬衫沾着血迹,嘴角破了,看见她来,立刻站直了,眼神又冷下来:“碰巧而已。”
后来她才知道,他那天替被校外混混堵着的同学解围,挨了打,却还是准时出现在考场。
高考结束的散伙饭上,有人灌江砚酒,问他是不是故意让着栀栀。他仰头喝完,喉结滚动着,没说话。栀栀坐在角落,看着他被人群围着,突然觉得那三年的针锋相对,像场自己跟自己打的架,累得喘不过气。
报志愿时,她填了南方的大学,故意避开他想去的北方。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在小区楼下碰到江砚,他手里也捏着张纸,是北方那所顶尖学府的。
“恭喜。”她先开口,声音干涩。
“你也是。”他顿了顿,“南方……挺好的。”
夏末的风卷着落叶飘过,他转身要走,栀栀突然喊住他:“江砚,你是不是从来没瞧得起过我?”
他停在几步外,背对着她,声音被风吹得散碎:“是。”
大学四年,他们断了所有联系。栀栀偶尔从高中同学那里听到他的消息,说他拿了国际数学建模大赛的金奖,说他身边有了优秀的女生。她把那些话嚼碎了咽下去,在图书馆熬了无数个通宵,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江砚”。
直到毕业那年,她回高中参加校庆,在当年的教室门口遇见江砚的母亲。阿姨拉着她的手,眼眶红了:“栀栀啊,你别怪江砚。他当年为了让你安心去南方,故意跟你说那些话,还把给你准备的毕业礼物……”
阿姨从包里拿出个盒子,打开,里面是只碎了又被小心粘好的陶瓷小兔子,是栀栀高一丢的那只,她当时以为是江砚故意打碎的。盒子底下压着张纸条,是他的字迹,潦草却用力:“其实每次跟你争,都怕你真的放弃。”
栀栀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看着那只拼拼凑凑的兔子,突然想起高三那天,他空着的那道题,想起他嘴角的伤,想起他说“南方挺好的”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红。
原来有些针锋相对,是用最硬的壳,裹着最软的心思。可等她看懂时,那壳已经结了痂,再也拆不开了。
后来她再也没见过江砚。只是偶尔在解数学题时,会突然想起那个雪天,少年冷白的侧脸,和那句藏在风里,她许多年后才听懂的话——
“差太远”,其实是“再靠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