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庆帝沉默着，大手依旧安抚地拍着女儿的背，目光却像冰冷的探针，审视着榻上那个过分安静的儿子。李承泽微微偏过头，避开了父皇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重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一副虚弱不堪、不愿多言的模样。

“好了，微儿，不怕了。”庆帝收回目光，将女儿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缓，“你二哥哥没事了，太医说了，静养几日就好。今日你受惊了，父皇让嬷嬷带你回去歇息，喝碗安神汤。”

“微儿想陪着二哥哥…”李微抽噎着，小手紧紧抓着庆帝的衣襟不放，红肿的眼睛担忧地望着榻上闭目的身影。

“听话。”庆帝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你二哥哥需要静养。你在这里，他反倒不能好好休息。”

李微看了看父皇，又看了看榻上仿佛睡着的二哥哥，小嘴瘪了瘪，终究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任由嬷嬷将她抱了下去。暖阁里，只剩下庆帝、昏迷（或假装昏迷）的李承泽，以及几个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的宫人。

庆帝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承泽。少年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真的睡着了。但庆帝知道，他醒着。

“承泽，”庆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李承泽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你很好。”

榻上的少年，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睁开。

“懂得借势，懂得隐忍，更懂得…如何让该看见的人，看见。”庆帝的声音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寒。“这很好。在这座宫里，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少年苍白却线条精致的侧脸轮廓，那隐隐透出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影子，让他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芒。

“记住今日。”庆帝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重逾千斤，“记住这水有多冷，记住推你的人是谁。有些路，不是你想避开，就能避开的。退一步，未必海阔天空，往往是万丈深渊。”

说完，他不再看榻上的少年，转身，龙袍的下摆在冰冷的地砖上扫过，留下一个不容置疑的背影，大步离开了暖阁。

直到那沉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暖阁里只剩下炭火的微响和宫人细微的呼吸声，李承泽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再无半分虚弱和迷茫，只剩下冰封般的沉静，以及一丝被强行点破伪装后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冷冽。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暖阁紧闭的门扉上。门外，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小小身影离去时担忧的回望。他闭上眼，脑海里清晰地回响起父皇那句冰冷的话：

“有些路，不是你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还有李微扑在父皇腿边，那充满恐惧和依赖的哭声：“二哥哥…不要丢下微儿…”

一股深沉的、几乎将他吞噬的疲惫感涌了上来。他抬起手，指腹轻轻按了按自己冰凉刺痛的眉心。在这座巨大的、吃人的宫殿里，连那份纯粹的温暖，都成了需要精心计算的筹码和负担。他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像父皇说的那样，记住这水的冰冷，然后…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