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倾宫内，清辉流转，莲香袅袅。天欢端坐于云窗边，指尖正掠过一卷刚呈上来的、关于下界某处灵脉异动的奏报，眸光沉静，若有所思。
相柳斜倚在不远处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幽光流转的黑色棋子，看似闲适，赤色的眼眸却时而不经意地扫过窗边那抹清冷的身影，将她微蹙的眉心和片刻的凝思都收入眼底。
忽地，天欢放下玉简，抬眸望来。那双深邃的紫眸在神殿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辉光。
“夫君，”她开口，声音如冰玉相击，却带着一丝罕见的、唯有在他面前才会流露的温软，“可愿陪我去一趟归墟秘境大荒的青丘？”
相柳把玩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顿。赤眸抬起，精准地捕捉到她眼底那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他眉梢几不可查地一挑，放下棋子，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夫人，可是要去见故人？”
他记得青丘狐族，更记得那位以智计和温润闻名于大荒的涂山族长。他的夫人，与那狐狸确有些许过往交集。
天欢闻言，唇角似乎微扬了一下，像是看穿了他那隐晦的探究。她起身，绛紫色的裙裾如云霞拂过光洁的地面，缓步走到他面前。
“夫君切莫多想。”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玄色衣袍上那桀骜的妖族图腾，动作自然亲昵，“只是当初承诺涂山族长，待来日处理完一切琐务，便返回青丘喝一杯酒。如今诸事渐宁，也该去履约了。”
她微微歪头，紫眸中掠过一丝如同少女提及心爱之物般的狡黠光彩，冲淡了平日里的威严清冷：“璟珍藏的那坛千年桃花醉，据说是采青丘圣地万年桃林初绽之蕊，合以晨曦露酿制，封存于灵脉深处，可是值得一品。”她的目光落回相柳脸上，带着明确的邀请，“夫君可愿同我前往？”
相赤眸中的那点细微审视，在她这番解释和那难得流露的娇憨神态下，顷刻间化为了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纵容、了然的深邃笑意。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指腹在她戴着星辰戒指的指节上轻轻摩挲。
“原来夫人是馋酒了。”他低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戏谑，“既是夫人允诺，又是如此佳酿，夫君岂敢不陪？”
他站起身，白色袍袖拂动间，已自然而然地将她揽至身侧：“何时动身？”
“此刻便好。”天欢倚在他身侧，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力道与温度，唇角弯起清浅的弧度。
虚空通道的出口开在一片繁花似锦的山谷之上。刚一步出，浓郁百花的芬芳与甘洌的果木清香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放眼望去，远山如黛，云雾缭绕，山麓下遍布着望不到边际的桃花林。此时并非凡间桃花盛放的季节，但此地的桃树皆受灵气滋养，花开不败，绵延如粉色的云海，风过处，落英缤纷，香雪漫空。溪流潺潺，清澈见底，蜿蜒穿过桃林与青翠的草地，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偶尔有皮毛光滑、眼神灵动的白狐或火狐从林间草丛中探头而出，见到生人也不惊慌，好奇地打量一眼，便又轻盈地跑开。
与上清神域的庄严瑰丽相比，这里更像是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充满着宁静祥和、生机勃勃又略带慵懒媚意的气息。
相柳的目光扫过这片景色，赤眸中并无太多波澜。于他而言，再美的景致，也唯有身边之人能入眼留心。他只是更紧地揽住了天欢的腰肢，无形的妖力微微扩散，昭示着占有与守护。
早有感知的青丘护卫化作人形，恭敬上前，见到天欢，立刻躬身行礼：“恭迎上清神主驾临青丘！族长已等候多时。”
显然，涂山璟早已预料到他们的到来。
在狐族守卫的引领下，两人穿过如梦似幻的桃花林，来到一处依山傍水、清雅别致的府邸前。府邸以天然的竹木和暖玉构建，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不见奢华，唯有舒适与风雅。
一袭青衫的涂山璟正立于门前，嘴角噙着温润如玉的笑意，目光清澈，见到相携而来的二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更为深切的欢迎。
“天欢，久违了。”他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姿态从容优雅，目光转向相柳时，亦是同样客气有礼，“相柳大人，大驾光临，青丘蓬荜生辉。”
他的态度坦然大方，看向天欢的眼神中有故人重逢的喜悦与欣赏，却并无半分逾矩之情，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相柳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赤眸中的锐利审视稍稍缓和。“涂山族长，叨扰了。”天欢亦回以平和的微笑，“昔日一诺，今日方来履约，还望璟勿怪。”
“天欢言重了。承诺不忘，已是璟之幸。”涂山璟侧身相迎，笑容和煦，“酒已备好，正待知音。两位，请。”
入得内室，陈设更为雅致。窗外正对着一株极其古老的桃花树，花开得尤其繁盛，花瓣不时随风飘入，落在铺着细竹席的地面上。
三人分宾主落座。无需多言，涂山璟便亲自拍开了一坛泥封已久的酒坛。
顿时，一股极其清冽、醇厚又带着复杂桃花冷香的酒气弥漫开来，那香气并不浓烈扑鼻，却极具穿透力，瞬间盈满室，令人未饮先醉。
琥珀色的酒液被注入玉杯之中，色泽晶莹剔透，在光线下流转着诱人的光泽。
“此乃千年桃花醉，请。”涂山璟举杯相邀。
天欢端起酒杯，置于鼻尖轻嗅，紫眸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而后浅尝一口。酒液入口清冽甘醇，初时是桃花特有的冷香，继而转化为百果交织的复杂韵味，咽下后，喉间回味绵长，更有淡淡的灵气滋养着神魂，果然非同凡响。
“好酒。”她由衷赞道，清冷的容颜在酒意与花香熏染下，似也柔和了几分。
相柳亦举杯饮尽。他对酒并无特殊爱好，但这酒液入口，确觉不凡，那股醇厚又清冽的力道，颇合他的脾胃。更重要的是，他看到天欢喜欢。
“确是佳酿。”他放下酒杯，难得地给出了评价。
涂山璟笑道：“能得天欢与相柳大人一赞，这酒也算不负其名了。”
席间，天欢与涂山璟聊了些许青丘风物、大荒近事，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旧闻。言谈之间，皆是清风明月，坦荡自然。相柳大多时候沉默听着，偶尔插言一两句，气氛倒也融洽和谐。
他看着天欢。在此地，她似乎比在玉倾宫时更为放松一些，虽依旧保持着神主的仪度，但眉宇间那抹常年萦绕的、处理公务时的凝肃悄然化开，染上了些许闲适与慵懒。
是因为这酒？因为这桃花？还是因为……这还算不错的故人？
相柳心中微动，并未深究，只是又为她斟满了一杯桃花醉。既然她喜欢，多饮几杯也无妨。
酒过三巡，天欢白皙的面颊上已浮起淡淡的绯红，如同染上了最娇艳的桃花颜色。她眸光流转间，比平日更添几分潋滟光彩，看向相柳时，那眼底的依赖与亲近也更为明显。
涂山璟是极其识趣之人，见时机差不多，便笑着起身：“族中还有些琐事需处理，恕璟暂不能相陪。天欢与相柳大人可随意在青丘走走，这谷中景致尚可一观。若有所需，吩咐侍从即可。”
他得体地告退，将空间完全留给了这对新婚夫妇。
室内静了下来，只余窗外桃花簌簌落下的轻响，以及杯中酒香袅袅。
相柳挪近些许，手臂绕过天欢身后，虚虚地揽着她，指尖缠绕起她一缕垂落的银发，低声问：“可尽兴了？”
天欢顺势靠在他肩上，捧着微温的玉杯，点了点头。酒意让她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柔软起来：“这酒甚好。”
“嗯，”相柳应着，目光落在她染霞的侧脸上，喉结微动，“不及夫人。”
天欢闻言，侧过脸来看他，紫眸中水光盈盈，带着一丝疑惑，似乎没明白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
相柳却不再解释，只是低头，吻了吻她带着桃花醉香气的唇角，尝到了那清冽与甘醇，也尝到了独属于她的清冷莲香。
“该回去了。”他声音暗哑了几分。
天欢眨了眨眼，似乎还在酒意中徜徉，但最终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好。”
相柳扶她起身，向侍从略一示意，便揽着她走出府邸，并未再划开虚空之门，而是选择了步行，沿着来时的路，慢慢穿过那落英缤纷的桃花林。
夕阳西下，为整片桃林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色光晕，景色美得如同画卷。
天欢脚步有些虚浮，倚靠着相柳，一路安静地看着夕阳桃花，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相柳侧目看她，赤眸在夕阳下显得深邃而温柔。
他或许依旧不喜那狐狸看她的眼神，哪怕再无暇。但此行，能见她如此放松愉悦的模样，能共饮一坛她惦念已久的酒，便已足够。
至于那只狐狸……
相柳回头，望了一眼那掩映在桃花深处的雅致府邸，赤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胜利者的锋芒。
她惦念的是酒，而非人。
而她此刻依靠的，是他。与她共赏这夕阳桃林的，也是他。
如此，便好。
他收回目光，将怀中人揽得更紧，一步步，踏着满地香瓣，走向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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