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里的光

开展当天的阳光格外烈，透过美术馆的玻璃穹顶，在地板上投下块透明的光斑，像片被框住的海。

晓寻站在《阳台》前，雾蓝色的棉布裙在人流中很显眼。画里的星巴克马克杯泛着咖啡渍的暖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书脊棱角分明——这些她从城市带来的物件，被许光野画得带着烟火气，连杯沿的水珠都像在轻轻晃。

“晓寻？”

清脆的女声打断思绪。晓寻回头，看见林薇站在不远处，白裙子配珍珠项链，是标准的美术馆看展装扮。两人高中同班三年，座位隔着三排，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只知道彼此都住在美术馆附近的小区。

“真的是你，”林薇走近了些，目光在她裙子上打了个转，“听说你高三后半段请了长假，原来在这里待着？”

晓寻点点头。她确实在高考前请了三个月假，妈妈走后她状态太差，班主任建议她暂时离开学校调整，这事儿在小圈子里传过一阵，大概林薇是听来的。“来这边复习，环境挺好的。”

“难怪呢，”林薇的视线落在《阳台》上，忽然笑了，“这画里的校服裙，跟你以前穿的那款一模一样，连袖口磨破的地方都像。”

晓寻没接话。她记得林薇总穿进口校服，袖口永远挺括，而自己的校服总洗得发白，磨破了也舍不得换。以前觉得这是差距，此刻看着画里被细心补过的袖口，忽然觉得那点磨损的痕迹，比任何精致都更实在。

“在聊什么？”许光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刚和陈馆长说完话，衬衫领口沾了点香槟的泡沫。“这位是？”

“我同学，林薇。”晓寻介绍道。

林薇眼睛亮了亮，立刻伸出手：“许先生您好，我特别喜欢您的画！尤其是那幅《雨后沙滩》，贝壳的光感太绝了。”

许光野礼貌性地握了握她的手，目光却转向晓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她是画里那位‘原型’，提了不少宝贵意见。”

林薇愣了下，看晓寻的眼神多了点探究。晓寻的耳尖有点热，赶紧拉着许光野往展厅深处走：“去看看《回声》吧，不是说压轴的吗？”

《回声》挂在独立展室的正中央，被单独的射灯照着。画的是深夜沙滩，月光淌在海面上，两个影子手牵着手，脚印旁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贝壳，每个贝壳里都藏着细碎的光。

“这是……”晓寻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画框，画里的影子太熟悉了——她的校服裙角被风吹起，他的T恤下摆沾着沙，像极了那个在浅滩踩水的傍晚。

“昨天赶出来的。”许光野站在她身侧，声音很轻，“陈馆长说缺幅点题的，我想了想，最好的‘回声’，就是两个人一起走过的路。”

画的右下角，用极细的笔触写着行字：“赠晓寻——所有足迹，海都记得。”旁边画着两只交缠的贝壳，淡紫色的是她常攥着的那块，雾蓝色的是他新磨的那块，红绳系在一处，像个小小的结。

“晓寻！”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初中班主任张老师，手里还拿着本纪念册。“可算找到你了！你妈妈以前的同事说看见你在这儿，”张老师眼眶有点红，“高考成绩那么好，阿姨要是知道了，得多高兴。”

提到妈妈的瞬间，晓寻的呼吸顿了顿。展厅的冷气突然变得很足，指尖开始发冷，像沉进了冰水里。她下意识往旁边靠了靠，肩膀撞到一个温暖的胸膛。

“张老师，”许光野的声音插了进来，稳稳的，像块锚，“晓寻刚站了很久，我们带您去休息区坐坐吧？她一直跟我提起您，说您当年总给她留着热乎的早饭。”

他自然地揽住晓寻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棉布渗进来，像道暖流，慢慢驱散了那阵突如其来的寒意。晓寻抬起头，看见他下巴的线条很柔和，正笑着跟张老师聊起她高中的趣事，那些她从未跟人说过的细节，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

休息区的落地窗外，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城市。熟悉的写字楼、车流、天桥，此刻却像幅遥远的画。晓寻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雾蓝色的裙子，腕上的贝壳手链，还有身边那个正帮张老师倒茶的身影，忽然明白：离开不是逃避，是为了在另一个地方，重新拼凑出完整的自己。

“刚才……”等张老师被其他老师叫走，晓寻才小声开口，“谢谢你。”

许光野递给她一瓶温水，瓶盖已经拧松了：“谢什么？我只是在说事实——你妈妈一定很为你骄傲，就像我现在这样。”

他说“我现在这样”时，目光很亮，像画里贝壳藏着的光。晓寻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头抿了口水，温水滑过喉咙，带着点微甜，像他偷偷往她杯子里加的蜂蜜。

展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回声》前围了不少人。有人说“这影子太甜了”，有人说“贝壳的光像星星”。晓寻站在许光野身边，听着那些议论，忽然觉得所有的不安和犹豫，都被此刻的阳光和他的目光熨平了。

原来最好的“回声”，不是海浪反复拍打礁石的声响，是你站在我身边，我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连时光都变得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