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芒戈五楼病房的空气,比翻倒巷“夜莺”的恶臭好不了多少,只是用消毒水的尖锐气味替换了腐败与血腥。赫敏靠在枕头上,脸色依旧缺乏血色,但那双褐色眼睛里的光芒已经恢复了锐利。她正快速翻阅着一卷从魔法部内部“特殊渠道”流出的文件副本,羊皮纸在她指尖沙沙作响。罗恩坐在床边,笨拙地削着一个苹果,果皮断断续续地掉进盘子。
“看这里,”赫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冰冷的愤怒,她指着文件上几行被刻意模糊处理但又被她圈出来的字迹,“魔法事故和灾害司的初步调查报告……结论明显倾向辛克尼斯的‘骚乱’论调!他们把妖精使用的‘金属之怒’魔法威力评估下调了至少三个等级!对造成的破坏和傲罗的实际伤亡更是语焉不详!”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坐在窗边阴影里的哈利,“他们在掩盖!系统性地掩盖真相!”
哈利没有立刻回应。他背对着病房的光线,整个人陷在廉价的扶手椅里,像一尊沉默的、被阴影包裹的石像。他摊开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厚厚的绷带掩盖了掌心的烙印,但那灼痛感却顽固地钻入骨髓,如同古灵阁门前那扭曲的青铜大门,成为无法愈合的伤痕。翻倒巷“夜莺”里那场血腥的亡命奔逃、震耳欲聋的巨石崩塌声、弥漫的烟尘与新鲜血腥味、还有德拉科·马尔福脸上那道蜿蜒的血痕和他背上那道与妖精权杖如出一辙的暗红魔力侵蚀……这些画面如同破碎的镜子碎片,在他脑海中反复切割,映照出魔法界光鲜表皮下的腐烂脓疮。
“哈利?”罗恩担忧地放下削了一半的苹果,苹果皮可怜地耷拉着,“你没事吧?你的手……”
“死不了。”哈利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终于动了动,抬起头。窗外的天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眉宇间那道新添的、如同刀刻般的深痕——那是连日来的重压、愤怒和无力感共同雕琢出的戾气。绿眸深处不再是少年时纯粹的火焰,而是沉淀了太多黑暗与算计的寒潭。“掩盖?当然要掩盖。真相会撕碎他们精心维护的‘稳定’假象。”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毫无笑意的弧度,“辛克尼斯需要政绩,魔法部需要替罪羊。妖精的愤怒?巫师的伤亡?店铺的损失?在权力面前,都是可以牺牲的数字。”
他站起身,走到赫敏床边,目光扫过那份文件:“魔法部内部的‘朋友’还说了什么?”
“情况很糟,哈利。”赫敏的声音沉重,“辛克尼斯借这次事件,正在加速推动《战时紧急状态法案》的延期申请,并试图赋予魔法部更大的‘非常时期监管权’。他背后的支持力量……深不可测。更麻烦的是,”她忧虑地看着哈利缠着绷带的手,“你的‘月光柔顺剂’……原料来源的问题被有心人捅出去了。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已经启动了对‘月影苔藓’非法渠道的调查。风声很紧,‘夜莺’那条线恐怕……”
赫敏的话被一阵突兀而急促的敲门声打断。没等回应,病房门就被猛地推开!潘西·帕金森像一阵裹挟着冰碴的旋风冲了进来,她昂贵的银灰色长袍下摆沾着灰尘,精心打理的发髻有些散乱,那张总是带着刻薄审视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混合了愤怒、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的复杂表情。
“波特!”潘西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她完全无视了病床上的赫敏和旁边的罗恩,灰蓝色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钉在哈利身上,“看看你们干的好事!德拉科他……”
“潘西!”一个冰冷、带着不容置疑警告的声音紧跟着在门口响起。
德拉科·马尔福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墨绿色长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铂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深处却翻滚着压抑的风暴,如同冰封海面下汹涌的暗流。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潘西的手臂,力道大得让潘西痛呼一声,后面的话硬生生被掐断。
“这里是圣芒戈,不是马尔福庄园的会客厅。”德拉科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他灰蓝色的眼睛扫过潘西,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警告,“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帕金森小姐。”他随即转向哈利,目光短暂地在他缠着绷带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快得无法捕捉情绪,然后迅速移开,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带着疏离感的矜持,“波特,我需要和你谈谈。现在。单独。”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在下达命令。
罗恩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般跳了起来:“马尔福!你想干什么?这里不欢迎……”
“罗恩!”赫敏一把抓住罗恩的手臂,她的目光在德拉科苍白紧绷的脸上和哈利眉间那道深痕之间飞快地扫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凝重,“让他说。”
哈利沉默地与德拉科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病房里只剩下潘西压抑的抽气声和罗恩粗重的呼吸。翻倒巷崩塌的巨石似乎再次横亘在两人之间,带着血腥的烟尘和生死一线的记忆。
“好。”哈利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平静得可怕。他转身,率先走向病房附带的小小阳台,推开了通往外面清冷空气的玻璃门。
德拉科紧随其后,没有再看潘西或其他人一眼。阳台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病房内担忧和猜疑的目光。
圣芒戈阳台的空间狭小而局促,冰冷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动着两人的衣角。远处是伦敦灰蒙蒙、如同巨大积木堆砌的城市轮廓。德拉科没有看哈利,而是背对着他,双手撑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铂金色的发丝在冷风中微微拂动,侧脸的线条绷得如同刀锋。
“魔法部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的调查小组,今天上午突袭了博金-博克。”德拉科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他们找到了三磅还没来得及转移的‘月影苔藓’,上面有博金那个蠢货还没来得及清除的翻倒巷‘夜莺’的隐秘标记。”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博金被当场带走。他熬不过审讯。‘夜莺’那条线,已经暴露了,彻底废了。”
哈利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早有预料,但德拉科冰冷的宣判还是像一盆冰水浇下。原料渠道被掐断!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釜底抽薪!
“然后呢?”哈利的语气同样冰冷,绿眸紧紧盯着德拉科僵硬的背影,“辛克尼斯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戈德里克山谷的工棚?”
德拉科猛地转过身!他苍白的脸上因为压抑的怒火而浮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灰蓝色的眼睛如同即将碎裂的冰层,里面翻涌着屈辱、不甘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暴戾。
“然后?”德拉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嘲讽,“然后你那该死的‘月光柔顺剂’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辛克尼斯那个草包刚刚在魔法部内部吹风会上放话了!他要拿你的产业开刀!理由是‘涉嫌使用非法原料、破坏神奇动物保护条例、扰乱市场秩序’!他甚至暗示,波特家族的重建资金来源不明,可能涉及战时黑魔法物品的非法交易!”
他向前逼近一步,冰冷的、带着昂贵香根草气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听到了吗,波特?他们要的不是查封你的作坊!他们要的是彻底毁掉你!毁掉你这个‘战后不安定因素’!把你钉死在耻辱柱上!就像他们现在正在对亚瑟·韦斯莱做的那样!像他们试图对所有在战争中没有‘正确’站队的人做的那样!你改良魔药的那点小聪明?你徒手抓妖精权杖的匹夫之勇?在魔法部这台绞肉机面前,屁都不是!”
德拉科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每一句都精准地刺在哈利最敏感的神经上。他仿佛看到辛克尼斯那张虚伪的脸在狞笑,看到戈德里克山谷的工棚被贴上魔法部的封条,看到克利切眼中那点好不容易燃起的骄傲光芒再次熄灭,看到波特庄园的蓝图在废墟上彻底化为泡影……还有那些信任他、购买他魔药的普通人失望的眼神……一股狂暴的怒意混合着冰冷的绝望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喉咙!
“那你呢,马尔福?”哈利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同样向前一步,几乎与德拉科鼻尖相对,绿眸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告诉我这些,是想撇清关系?还是等着看我怎么被他们碾碎?别忘了,‘夜莺’那条线是你给我的!博金是你的人!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警告?还是威胁?”
“威胁?”德拉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冷笑,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哈利,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和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他妈是在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辛克尼斯那条老狗和他背后的主子,他们想要的不只是你!博金吐出的名单里,马尔福家族的名字也赫然在列!‘涉嫌非法走私、勾结黑暗生物、资助不稳定因素’!多么熟悉的罪名?嗯?”
他猛地抓住哈利缠着绷带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哈利感到一阵剧痛!德拉科的手冰冷而微微颤抖,他俯视着哈利,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哑:
“他们想把我们所有人都拖下水!把整个魔法界重新拖回那个非黑即白、互相撕咬的地狱!你还不明白吗,你这个愚蠢、固执、永远只会往前冲的疤头!我们现在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辛克尼斯和他代表的腐烂官僚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想重建你的波特庄园?我想保住马尔福家族最后一点立足之地!我们都想在这条疯狗嘴下活下来!这就是最大的利益!”
德拉科的气息因为激动而喷在哈利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热感。他灰蓝色的眼睛里,那层冰冷的伪装彻底碎裂了,露出了底下深藏的恐惧、愤怒,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同盟渴望。那眼神,如同溺水者死死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疯狂而绝望。
哈利僵住了。手腕被德拉科攥得生疼,但更让他震撼的是对方眼中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脆弱和疯狂。共同的敌人?利益捆绑?马尔福的话像重锤,砸碎了他心中某些顽固的壁垒。是啊,辛克尼斯……那个试图抹杀古灵阁真相、觊觎他产业、污蔑战争英雄的魔法部副部长……他才是悬在所有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所以?”哈利的声音嘶哑,绿眸紧紧锁住德拉科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你想怎么做?”
德拉科急促地喘息着,眼中的疯狂渐渐沉淀为一种冰冷的算计,他松开了哈利的手腕,后退一步,重新拉回那点贵族的距离感,但声音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辛克尼斯下一步,必然是针对你的产业发布正式的禁令和调查令。他需要‘证据’,也需要转移公众视线的‘大新闻’。他不会等太久。我们必须在他动手之前,拿到反击的筹码!”
“筹码?”
“马人。”德拉科吐出两个字,眼神锐利如鹰,“禁林边缘的冲突升级了。马人部落彻底封锁了边界,任何靠近的巫师都会被箭矢警告。辛克尼斯正在煽风点火,把马人渲染成‘未开化的野兽威胁’,试图推动《战时法案》授权傲罗进行‘清剿’!一旦他拿到这个授权,局面就彻底失控了!”
哈利的心猛地一抽。马人……费伦泽……那些古老而骄傲的种族……
“马人长老凯托瑞斯是部落里最古老也最顽固的存在,但他在部落中的威信无人能及。”德拉科语速飞快,显然早已深思熟虑,“辛克尼斯派去谈判的官员都被他用箭矢赶了回来。但他……或许会对一个人网开一面。”
德拉科的目光落在哈利额头上那道闪电形的伤疤上,眼神复杂:“那个终结了伏地魔的‘活下来的男孩’。马人尊重古老的预言和强大的宿命印记。你是唯一可能接近他、说服他暂时克制的人!只要马人部落不主动攻击,辛克尼斯就找不到立即动用武力的借口!这能为我们争取时间!”
哈利沉默着。禁林……马人……那意味着未知的危险。辛克尼斯的算计……德拉科的计划……一切都像在悬崖边缘行走。但看着德拉科眼中那孤注一掷的光芒,感受着掌心和手腕残留的疼痛,哈利知道,他别无选择。为了波特庄园,为了赫敏的伤,为了罗恩的愤怒,也为了……眼前这个被迫与他绑在同一条船上的、傲慢又脆弱的斯莱特林。
“什么时候?”哈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今晚。月升之时。禁林边缘,橡木哨站旧址。”德拉科迅速说道,“我会安排路线避开魔法部的巡逻。你……”
“我们。”哈利打断了他,绿眸直视着德拉科,“你说服长老?还是我去挡箭?既然是合作,那就一起。还是说,”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马尔福少爷害怕禁林里的‘未开化野兽’?”
德拉科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灰蓝色的眼睛闪过一丝被戳穿的狼狈和愠怒,但很快被一种更深的复杂情绪取代。他看着哈利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绿眼睛,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宿敌。片刻的死寂。冷风吹过阳台,卷起几片枯叶。
“……随你便。”德拉科最终别开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别拖我后腿就行,波特。”他转身,拉开门,没有再回头,墨绿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病房走廊的阴影里,只留下哈利独自站在冰冷的阳台上,望着伦敦灰暗的天际线,掌心的烙印在绷带下灼热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