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圣芒戈的单人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盘踞着，试图掩盖那晚禁林带来的血腥、泥土和死亡气息。德拉科·马尔福躺在病床上，像一个被过度漂白的精致人偶。铂金色的头发失去了光泽，松散地铺在枕头上，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透明，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钻心咒带来的剧烈痉挛已被强力魔药压制下去，但代价是深沉的昏睡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虚弱。即使在沉睡中，他的眉头也微微蹙着，薄唇抿成一条脆弱的直线，仿佛灵魂深处依旧在无声地抵抗着那无休止的折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

哈利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姿势僵硬得如同石雕。他已经在这里守了整整一天一夜。圣芒戈窗外虚假的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疲惫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他身上的袍子还沾着德拉科的血迹和禁林的泥土，干涸成深褐色的斑块，散发着铁锈和腐殖土的混合气味。他双手交握放在膝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缠着的绷带下，妖精权杖的烙印和翻倒巷的擦伤依旧隐隐作痛，但远不及心口那片沉甸甸的、名为愧疚和……某种更陌生东西的重压。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赫敏探进头来，她的脸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但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她无声地递进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纸杯，里面是加了大量糖的浓茶。哈利机械地接过，温热的杯壁传递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但他没有喝，只是将它握在掌心。

“罗恩去戈德里克山谷了，”赫敏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醒什么，“克利切带着小精灵们在转移最后一批成品药剂和核心设备……魔法部查封令的风声越来越紧，辛克尼斯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了。”她的目光落在沉睡的德拉科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同情，“他……怎么样？”

哈利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德拉科苍白脆弱的脸上。那晚禁林边缘，德拉科扑过来挡下钻心咒时眼中瞬间的惊骇和决绝；他蜷缩在自己怀里，像冻僵的雏鸟般低语着“冷”的脆弱；还有此刻这毫无生气的沉睡……这些画面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不是为了利益，甚至不是为了休战。那一刻，德拉科·马尔福的选择，是纯粹的、本能的……守护。这个认知像滚烫的烙铁，在他心底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哈利，”赫敏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她走进病房，轻轻带上门，“辛克尼斯在行动。不只是查封那么简单。他在威森加摩临时特别听证会上，正式提出了对亚瑟·韦斯莱先生战时‘处置不当’和‘滥用职权’的指控！理由是亚瑟在神秘事务司之战后，未能有效阻止食死徒残余对魔法部档案的破坏，导致关键证据缺失！他要求暂停亚瑟在魔法法律执行司的所有职务，接受审查！”

“什么？！”哈利猛地抬头，绿眸中瞬间燃起冰冷的火焰。对亚瑟叔叔下手？那个在陋居给予他第一个真正“家”的感觉的人？那个在战争中失去儿子、却依旧坚守岗位的战士？辛克尼斯的无耻超出了他的想象！怒火在胸腔里轰然炸开，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是在剪除凤凰社的羽翼！”赫敏的声音同样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先是你，用非法原料的罪名打击波特产业，摧毁你的经济基础和声望。然后是亚瑟，污蔑他的忠诚和能力，瓦解我们在魔法部内部的最后一点影响力。接下来会是谁？金斯莱？穆迪？还是……”她的目光扫过病床上的德拉科，未尽之言不言而喻。马尔福家族虽然名声狼藉，但德拉科在古灵阁和禁林的举动，以及他与哈利的“合作”，显然也被辛克尼斯视为眼中钉。

“他休想！”哈利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他握紧了手中的纸杯，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毫无所觉。他看着德拉科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这个因保护自己而承受无妄之灾的斯莱特林，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坚定的决心如同寒流般席卷了他。退缩？妥协？看着关心他的人、保护他的人一个个被辛克尼斯那肮脏的机器碾碎？绝不！

就在这时，病房的窗户传来“笃笃”的轻响。一只毛色黯淡、眼神疲惫的雕鸮用喙敲击着玻璃。它的爪子上系着一个用黑色火漆封缄的、散发着微弱魔力波动的羊皮纸卷。

哈利立刻起身开窗。雕鸮飞进来，落在床头柜上，发出一声疲惫的咕噜。哈利迅速解下纸卷，熟悉的、带着一丝冷冽香气的墨绿色火漆封印——是纳西莎·马尔福。

他捏碎火漆，展开羊皮纸。纳西莎夫人优雅的花体字迹跃然纸上，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强压下的惊惶和绝望：

**“波特先生：**

**魔法部法律执行司官员已携搜查令进驻马尔福庄园。以‘涉嫌非法走私、资助不稳定因素、危害魔法界安全’为由，查封庄园主楼及附属产业，冻结古灵阁金库。卢修斯已被带走协助调查。**

**辛克尼斯的目标是德拉科在古灵阁及禁林的行为，意图坐实其‘勾结黑暗生物、意图颠覆’的罪名。指控一旦成立，后果不堪设想。**

**马尔福家族已至悬崖边缘。昔日荣光化为泡影，仅存的立足之地亦被觊觎。我恳求你，看在德拉科……看在他在禁林边缘为你所做的一切份上……马尔福家族需要你的帮助。**

**纳西莎·马尔福 泣笔”**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入哈利的眼睛。马尔福庄园被查封？卢修斯被带走？辛克尼斯的目标直指德拉科！他不仅要毁掉波特和韦斯莱，还要彻底碾碎马尔福家族，将德拉科在古灵阁和禁林的行为扭曲成叛国重罪！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但随即被更汹涌的怒火取代！辛克尼斯的獠牙已经毫无遮掩地露了出来，撕咬向所有阻碍他攫取权力的人！

“赫敏，”哈利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海面，“召集所有人。凤凰社，所有能联系到的盟友。地点……戈德里克山谷，波特庄园废墟。现在。”

赫敏看着他眼中那沉淀到极致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冷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明白！”她转身快步离开病房。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哈利和沉睡的德拉科。哈利走到床边，低头凝视着德拉科苍白脆弱的睡颜。纳西莎信中那句“看在他在禁林边缘为你所做的一切份上”像重锤敲在他心上。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拂开德拉科额前散落的几缕铂金色发丝，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指腹下冰凉的皮肤触感，让他心脏一阵紧缩。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德拉科。”哈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在许下一个不可动摇的誓言，“为了亚瑟叔叔，为了卢修斯……更为了你。”他俯下身，嘴唇几乎贴到德拉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那冰冷的耳廓，“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沉睡的人，仿佛要将这脆弱的模样刻进心底，然后毅然转身，墨绿色的身影如同投入风暴的孤帆，消失在病房门外。

***

戈德里克山谷，波特庄园的废墟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更显凄凉。断壁残垣沉默地矗立着，如同巨大而破碎的墓碑，记录着过往的伤痛。凛冽的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萧索和大战将临的沉重。

废墟中央一片稍微平整的空地上，人群已经聚集。不再是鼎盛时期凤凰社的规模，但每一个身影都带着战争磨砺出的坚韧和此刻同仇敌忾的怒火。

亚瑟·韦斯莱站在最前面，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袍子，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压抑的愤怒，但腰杆挺得笔直。莫丽紧紧挽着他的手臂，眼圈红肿，但眼神同样坚定。比尔脸上那道妖精留下的爪痕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狰狞，他抱着双臂，目光锐利如刀。芙蓉站在他身边，银发在风中飞舞，美丽的脸庞上笼罩着寒霜。金斯莱·沙克尔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疯眼汉穆迪的魔眼疯狂转动，扫视着周围的废墟，粗重的呼吸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声。卢平略显憔悴，但眼神依旧温和而坚定，唐克斯站在他身边，头发变成了愤怒的火焰色。海格庞大的身躯像一堵墙，他粗大的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混血巨人的脸上充满了担忧和愤怒。乔治独自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弗雷德的位置永远空着），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嬉笑，只剩下冰冷的恨意。罗恩和赫敏站在哈利身侧，红发少年紧握着拳头，褐发女巫则快速地向大家低声通报着最新的情况——亚瑟被指控、马尔福庄园被查封、辛克尼斯的目标直指德拉科和凤凰社……

“……辛克尼斯的目的很明确，”赫敏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在寒风中传开，“他利用《战时紧急状态法案》赋予的权力，系统性地清除异己，打压所有在战后试图重建秩序、维护公正的力量！他将古灵阁的冲突定性为‘叛乱’，掩盖妖精愤怒的真正根源！他无视禁林边缘的破坏，煽动对立，只为制造恐慌，巩固自己的权力！现在，他的刀锋已经砍向了我们每一个人！亚瑟叔叔的忠诚，哈利的产业，甚至马尔福家族的存续……在他眼中，都是必须清除的障碍！”

人群沉默着，但沉默下是即将喷发的熔岩。愤怒和悲怆在每一双眼睛中燃烧。

哈利站在一块半人高的残破基石上，寒风卷起他墨绿色的袍角。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眉宇间那道深痕如同刀刻，绿眸深处沉淀着风暴过后的、冰冷的死寂，像冻结的湖面，底下却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他缓缓抬起缠着绷带的双手，那绷带在此刻如同无声的控诉。

“看看这双手，”哈利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刮过废墟的砖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一道烙印，来自妖精的权杖，在古灵阁门前，当我试图阻止一场本可避免的流血冲突。另一道伤痕，来自翻倒巷的亡命奔逃，当魔法部的爪牙试图将我和……”他顿了一下，没有说出那个名字，“……灭口在黑暗的角落。”

他的目光扫过亚瑟疲惫却挺直的脊梁，扫过莫丽红肿的眼睛，扫过金斯莱沉默的威压，最终落回自己伤痕累累的手上。

“辛克尼斯告诉我们，要忍耐，要服从‘稳定’，要相信魔法部的‘公正’。”哈利的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冰冷的弧度，“他用报纸粉饰太平，用法律作为枷锁，用权力编织谎言！他告诉我们，反抗是‘不稳定’，揭露真相是‘煽动’，守护我们所珍视的人和事，是‘勾结黑暗’、是‘叛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刺破苍穹的锐利和积压已久的雷霆之怒，在废墟上空炸响：

“去他妈的稳定！去他妈的服从！去他妈的辛克尼斯和他那套腐烂的官僚把戏！”

人群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压抑的怒吼瞬间爆发！罗恩猛地挥拳砸在旁边的断墙上！乔治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海格巨大的手掌拍击着胸膛！比尔眼中寒光爆射！穆迪的魔眼疯狂转动，发出嘶哑的吼声：“早该如此！干掉那个粉饰太平的懦夫！”

哈利抬起手，压下沸腾的声浪。他站在废墟之上，墨绿色的身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仿佛一杆撕裂阴云的战旗。

“忍耐换不来公正！服从换不来和平！辛克尼斯和他的同伙，已经用行动宣告了他们的立场——他们站在真相的对立面，站在公正的反面，站在所有渴望和平、平等、重建家园的巫师、妖精、马人……所有魔法生物的对立面！”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扫过每一张愤怒而坚定的脸庞：

“今天，站在这里的，不再仅仅是凤凰社！我们是所有被辛克尼斯谎言蒙蔽、被他权力机器压迫、被他试图拖入深渊的受害者！我们是魔法界渴望真正和平与公正的声音！”

哈利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引领前路的坚定：

“他们想要战争？那就给他们战争！但这一次，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摧毁那座建立在谎言与压迫之上的腐朽高塔！为了夺回属于我们所有人的、真正的魔法界！”

“为了亚瑟·韦斯莱的清白！”

“为了波特家族的产业！”

“为了所有被污蔑的战士！”

“为了魔法界真正的未来！”

罗恩第一个嘶吼着响应，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紧接着是赫敏清亮而坚定的声音，然后是金斯莱低沉如雷的回应，穆迪沙哑的咆哮，比尔冰冷的誓言，海格震耳欲聋的怒吼……无数声音汇聚成一股愤怒与决心交织的洪流，在波特庄园的废墟上空轰然回荡，如同战鼓擂响，宣告着反抗的开始！

“战！战！战！”

废墟之上，战意沸腾！哈利·波特站在众人之前，绿眸如寒星，刺破铅云，直指魔法部那腐朽权力的核心。他不再是那个被命运推着走的救世主，而是风暴的中心，是点燃燎原之火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