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那句“心归处……有戏了！”像根羽毛，搔得人心尖发痒。礁石上的阳光依旧炽烈，烤肠在嘴里却尝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滋味——不再是索然无味的淀粉感，而是混杂着海风咸腥、阳光暖意，还有……对面那人平静眼神里难以言喻的微温。
陆沉舟很快收回了目光，重新投向翻涌的海浪，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柔和了些许。只是耳根那抹可疑的淡红，似乎被阳光烤得更明显了点。
接下来的拍摄，在导演打了鸡血般的指挥下，变得顺理成章，甚至带着点诡异的……流畅。
镜头一：我坐在热闹的岛民小吃摊前，面前摆着一盘刚出锅、滋滋冒油的普通烤肠（品牌方妥协了！）。陆沉舟坐在我对面，面前是一杯清水。导演：“林老师，大口吃！展现满足感！陆总，您就看着林老师吃，眼神要传达出‘嗯，我的岛民很幸福’的欣慰感！”
我努力啃肠，腮帮子鼓得像仓鼠。陆沉舟则端起水杯，眼神落在我……手里的烤肠上？那眼神平静无波，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他嘴角绷得有点紧，像是在忍笑？
【噗！陆老板：这吃相…不忍直视但有点下饭？】
【林咸鱼：烤肠面前无形象！】
【导演：对对对！就是这种‘嫌弃又纵容’的感觉！烟火气！】
镜头二：夕阳下的金色沙滩。我蹲着，笨手笨脚地堆一个歪歪扭扭的沙堡。陆沉舟站在几步外，双手插在裤袋里，海风吹拂着他柔软的棉麻衬衫。导演：“林老师，堆塌了也没关系！要的就是那种笨拙的真实感！陆总，您别光站着，走过去看看！对！蹲下来！眼神交流！问问她在建什么！”
陆沉舟依言走过来，在我旁边蹲下。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我完全笼罩。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阳光和淡淡烟草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距离太近了！近得我能看清他衬衫领口下微微凸起的喉结，和他垂眸看我沙堡时，浓密睫毛投下的小片阴影。
“这……是什么？”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探究，目光落在我那坨四不像的沙堆上。
我：“……梦幻咸鱼城堡。” 硬着头皮瞎掰。
他沉默了几秒。就在我以为他要开启嘲讽模式时，却听到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哼笑？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短促得几乎听不见。然后，他伸出手指，在我那坨“城堡”的尖顶上，极其自然地、轻轻戳了一下。
“噗嗤。”
沙堡的尖顶应声而塌。
我：“……”
他收回手指，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子，语气平淡：“地基不稳。”
【哈哈哈哈！陆老板在线拆台！】
【神TM梦幻咸鱼城堡！】
【他笑了！他绝对笑了！虽然很短暂！】
【林咸鱼：我的城堡！我的尊严！】
【导演：完美！互动自然！拆台也是烟火气！】
镜头三：清晨的渔港。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和柴油味。归航的渔船靠岸，皮肤黝黑的渔民们正忙碌地卸下渔获，银光闪闪的鱼在甲板上跳动。导演：“林老师，您就站在码头边，看！眼神要充满好奇和对生活的热爱！陆总，您站林老师斜后方一点，保护姿态！眼神要传达出‘看，这就是我为你打下的鱼塘（岛屿）’的安全感！”
我站在有些湿滑的木栈道边缘，努力做出“热爱生活”的表情，其实是被浓烈的鱼腥味熏得有点想吐。陆沉舟果然站在我斜后方半步的位置，身形挺拔，像一道无声的屏障。海风卷起他衬衫的下摆，偶尔拂过我的手臂。
一艘渔船卸货时，几条活蹦乱跳的大鱼猛地从筐里蹦了出来，银色的鱼身带着水珠，直直地朝我这边飞溅过来！
“啊！” 我下意识地惊呼后退。
几乎同时，一只温热的大手稳稳地按在了我的后背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撑感，瞬间稳住了我踉跄的身形。几滴冰凉的海水夹杂着鱼鳞，溅在了我的裤脚上，但人没事。
我惊魂未定地回头。
陆沉舟的手已经收了回去，自然地垂在身侧。他目光扫过我裤脚的水渍，又看向那几条在甲板上徒劳挣扎的鱼，眉头微蹙，对旁边一个渔民说了句什么。渔民立刻点头哈腰地道歉，麻利地收拾起来。
整个过程他都没看我，仿佛刚才那及时的一扶只是顺手而为。
【啊啊啊！扶了！又扶了！】
【陆老板：我的顾问（鱼塘）不能湿身！】
【这该死的保护欲！】
【林咸鱼：谢…谢谢？（内心：他手好烫！）】
【导演：绝了！这安全感！拍到了拍到了！】
拍摄就在这种时而尴尬（主要是心理上）、时而自然（镜头下）、时而猝不及防（各种意外）的氛围中推进。陆沉舟出乎意料地配合，虽然话依旧不多，表情也大多是平静的，但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感确实淡了。尤其在他偶尔被我笨拙的动作逗得嘴角微动，或者在我遭遇“危险”时下意识出手时，那种属于“人”的温度，真实得让人心悸。
而我，穿着旧咸鱼T恤，啃着普通烤肠，在他平静的目光和偶尔的“援手”下，竟也慢慢找回了点“林晚晚”的感觉——没那么社死了，也没那么拘谨了。甚至在他戳塌我沙堡时，还能翻个白眼（当然没被镜头拍到）。
---
傍晚时分，最后一场拍摄安排在岛上最高处的一处断崖平台。这里视野极佳，能将整座岛屿、金色的沙滩、墨蓝的海水尽收眼底。夕阳正以磅礴的气势沉入海平线，将天空和海面染成一片燃烧的橘红与金紫。
导演激动得手舞足蹈：“最后一镜！全景！二位就并肩站在这悬崖边，看夕阳！背影！剪影！要的就是那种历经一切、归于平静、携手看尽人间烟火的意境！‘心归处’的点题之笔！陆总，林老师，请！”
我和陆沉舟依言走到悬崖边缘。强劲的海风呼啸着，吹得衣袂翻飞。脚下是万丈深渊和拍岸的惊涛，眼前是天地间最壮阔的落幕。
我们并肩站着，中间隔着不远不近、大约一拳的距离。夕阳的余晖将我们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身后的岩石上，模糊了界限。
镜头在远处缓缓推进，捕捉着我们的背影。
风声很大，浪声很响。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悬崖、这落日、这风声浪声，和身边这个人。
沉默。不同于之前尴尬的沉默，更像是一种被壮丽景象震撼后的无言。协议撕碎的沉重，暴雨夜的恐慌，书房里的痛苦倾诉，礁石拍摄时的微妙……所有复杂的过往和情绪，似乎都被眼前这燃烧的天地熔炉暂时淬炼、沉淀。
我望着那片吞噬了太阳的、依旧燃烧着绚烂余烬的海面，感受着身边人沉稳的呼吸和存在感。心口那块地方，不再空落，也不再冰封，而是被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暖意的平静填满。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沉舟，忽然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浪声，落进我耳朵里：
“这里……是我小时候唯一觉得……安全的地方。”
我心头猛地一震，侧头看他。
他依旧望着海平线，侧脸在夕阳的逆光中轮廓分明，眼神平静而悠远，带着一种追忆的微光。
“母亲走后……老头子（他对他父亲的称呼）把岛上翻了个遍，找人，迁怒，发疯……只有这里，太高，太远，他找不到，也懒得来。”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就一个人……爬上来。看海，看天，看很远很远的地方……想象着，海的那边……会不会有另一个世界？没有失去，没有恐惧……”
海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岛主，不是冷酷的资本家，甚至不是撕碎协议后疲惫不堪的男人。他只是一个站在童年秘密基地、对着夕阳大海，追忆着孤独过往的……男孩。
那份沉重，那份深埋的伤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不带任何防御地，展露在我面前。不是书房里被撕开伤口的痛苦宣泄，而是此刻，在壮阔天地间的平静诉说。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酸涩，微疼，却又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
“后来……”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从遥远的回忆里收回，微微侧过一点头，看向我。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映出我小小的影子。
“后来，我买下了这座岛。”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尘埃落定般的释然，“把这里……圈了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好像……只要守住了这里，就守住了……最后一点……属于我的东西。”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释然，有脆弱，有审视，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试探般的……期待？
然后，他重新转回头，望向那片只剩下最后一线金边的海平线，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清晰地落在我心上：
“现在……这里不是秘密了。”
风声似乎在这一刻小了些。
浪声依旧。
远处，导演激动地压低声音：“Cut——！完美！太完美了！这个背影！这个氛围！绝了！收工！”
拍摄团队开始收拾器材，低声的交谈和脚步声打破了悬崖的寂静。
陆沉舟没有动。他依旧站在那里，背对着喧嚣，面朝着大海最后的光亮。高大的身影在暮色四合中，显得孤独，却又透着一丝卸下重担后的松弛。
我也没动。站在他身侧半步之遥的地方，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平静而复杂的气息。夕阳彻底沉没，天边只余下深紫和靛蓝的过渡色，几颗早星悄然亮起。
他守住了他的秘密基地。
他撕碎了冰冷的囚笼。
他分享了他的过往。
而我，穿着旧咸鱼T恤，站在他身边，啃完了今天最后一根烤肠（助理塞给我的），第一次觉得，这座岛屿，这片海，还有身边这个人……似乎真的，有了一点“心归处”的模糊轮廓。
虽然，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此刻的平静和暖意，真实得如同手心里烤肠残留的温度。
陆沉舟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深邃。他没说话，只是朝下山的小径微微偏了偏头。
一个无声的示意。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手里那根光秃秃的烤肠签子，随手将它精准地投进了几步外的垃圾桶（咸鱼式精准！）。
然后，迈开脚步，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下了这座不再是他一个人秘密的悬崖。
夕阳的余温散尽，海岛的夜风带着凉意。但并肩而行的身影，却似乎驱散了些许孤寂。那艘烤肠贼船的航向，在撕碎协议、分享秘密之后，似乎终于驶向了一片新的、带着人间烟火温度的海域。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