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箱合上的闷响,像一声丧钟,敲在助理紧绷的神经上。周遭国际友人们探究、惊疑、甚至带着点憋笑的目光,如同聚光灯,灼烧着陆沉舟此刻堪称职业生涯最离奇、最崩裂的瞬间。
“处、理、掉。” 那三个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森然的寒气和不加掩饰的狼狈。
助理如蒙大赦,抱着那散发着末日气息的保温箱,像抱着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签约仪式现场,徒留一地诡异的余味和面面相觑的宾客。
陆沉舟站在原地,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他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并无线条褶皱的西装袖口,动作看似从容,但指尖那微不可查的颤抖,和耳根处悄然蔓延开的、与周遭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薄红,出卖了他内心滔天的巨浪。
“陆总,刚才那是……” 一位相熟的合作方代表凑近,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好奇。
“一点……私人定制的小礼物。” 陆沉舟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沉稳,只是语速比往常快了一丝,“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他端起侍者托盘里一杯剔透的香槟,指尖用力到泛白,仰头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划过喉咙,却浇不灭那股从胃里升腾起的、被那诡异气味勾起的生理性反胃和……荒谬绝伦的怒火!
林、晚、晚! 你好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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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岛这边,我对此一无所知。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滩椅上,戴着墨镜,嘬着冰镇椰子水,脚趾头在暖烘烘的沙子里惬意地扭动。阳光正好,海风轻柔,没有资本家老板在耳边冷冰冰地发号施令,没有“烤肠の魂”的KPI压顶,连空气里的烤肠味都仿佛清新了不少。
“啧,这才是咸鱼该有的生活……” 我满足地叹了口气,把吸管嘬得滋滋响。脑子里幻想了一下陆沉舟打开保温箱时可能出现的精彩表情,嘴角就抑制不住地往上翘。该!让你把我当炸弹拴着!让你逼我研发黑暗料理!
正当我沉浸在“大仇得报”的愉悦中时,一个阴影笼罩了下来。
我懒洋洋地掀开一点墨镜,看清来人,愣了一下。
是那个米其林三星的法国主厨,菲利普。他今天没穿标志性的洁白厨师服,而是一身骚包的夏威夷花衬衫配白色休闲裤,胡子修剪得一丝不苟,金发梳得油亮。但他看我的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倨傲或惊恐,反而充满了……一种狂热的、近乎变态的探究光芒?
“林!小!姐!” 他操着生硬的中文,语气激动,蓝眼睛瞪得溜圆,“你!是!个!天!才!”
我:“……?” 墨镜差点滑下来。天才?指我造出那坨能当生化武器的烤肠?
菲利普完全没在意我的懵逼,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Oh là là!(哦啦啦!)那款‘心路历程’!它……它颠覆了一切!打破了味觉的壁垒!将冲突与和谐推向了极致!是混沌!是毁灭!是……是艺术!对!就是艺术!”
我:“……” 大师,您味蕾还好吗?是不是被我的烤肠毒坏了脑子?
“林小姐!” 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我的沙滩椅扶手上,激动得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我们必须合作!立刻!马上!将这款划时代的作品推向世界!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地狱与天堂的狂想曲:林晚晚の混沌交响’!限量发售!一颗……不,一根难求!”
我被他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艰难地往后缩了缩脖子:“大…大师,您冷静点……那玩意儿……会吃死人的吧?”
“死亡?” 菲利普夸张地捂住心脏,表情陶醉,“味觉的极致体验,本就是一场向死而生的冒险!平庸的美食千篇一律,颠覆性的杰作万里挑一!林小姐,你的天赋!不能被埋没在这世俗的沙滩上!”
他越说越激动,直接把我从沙滩椅上拉起来:“走!现在就去我的厨房!我们优化配方!调整比例!让它更……更富有冲击力!更……更你!”
我像个被绑架的咸鱼,穿着人字拖,被他半拖半拽地往餐厅方向拉。周围游客投来好奇的目光。
“等…等等!大师!菲利普!你放开我!我不去!我不想优化!那玩意儿优化了会更像谋杀!” 我拼命挣扎,脚趾头在沙地里犁出两道深沟。
“不!你必须去!这是艺术的召唤!是味觉革命的号角!” 菲利普力大无穷,眼神狂热得像邪教头子。
就在我们俩一个死命拖拽、一个拼命后仰,在沙滩上上演滑稽拉锯战的时候,一个冰冷低沉、带着隐隐怒意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了这闹剧般的氛围:
“放开她。”
声音不大,却带着绝对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菲利普的动作猛地僵住。我也愣住了,循声望去。
沙滩入口处,陆沉舟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风尘仆仆。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领带扯松了,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微微起伏的胸膛。他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锐利冰冷得吓人,死死地盯着菲利普拽着我胳膊的手,里面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他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好几天吗?!
菲利普被他那眼神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陆沉舟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我们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压力,海风似乎都因为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而凝滞了。他先是冷冷地扫了菲利普一眼,那眼神让见惯了大场面的三星主厨都冷汗涔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我。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未消的余怒(肯定是因为那烤肠),有看到刚才拉扯场景的不悦,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像是松了口气般的紧绷?
“你没事吧?” 他开口,声音依旧冷硬,但似乎克制着什么。
我摇摇头,揉了揉被他攥疼的胳膊,有点心虚地不敢看他的眼睛:“没…没事……菲利普大师他……有点激动……”
陆沉舟没再理会旁边试图解释“艺术”的菲利普,目光在我身上那件印着巨大烤肠图案的新款T恤(品牌方送的)和沾满沙子的脚丫上扫过,眉头拧得更紧。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抓我,而是……极其自然地接过了我手里那个喝了一半、插着吸管的椰子。
然后,在我和菲利普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他仰起头,就着我刚才嘬过的吸管,喝了一大口!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疑。喉结滚动,冰凉的椰汁被他咽下。夕阳的金辉落在他微湿的额发和上下滑动的喉结上,勾勒出清晰又性感的线条。
我:“!!!” 菲利普:“!!!”
他……他喝我喝过的椰子?!间接……接吻?!
我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心跳瞬间失控!
陆沉舟放下椰子,唇边沾染了一点晶莹的水渍。他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惊世骇俗,目光重新锁定的我,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跟我回去。”
“回…回哪?” 我脑子还有点懵。
“别墅。” 他言简意赅,然后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咬牙切齿,“关于你那份‘股东福利’……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拿着我的半个椰子,迈步就往别墅方向走。那背影挺拔冷硬,却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急切和……兴师问罪的压迫感。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旁边一脸世界观受到冲击的菲利普大师,再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和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温度(错觉)的胳膊……
完了。 兴师问罪的来了。 那艘烤肠贼船的船长,不仅提前返航,还带着一身的低气压和……我喝过的椰子,回来清理门户了!
我认命地耷拉下脑袋,像只被揪住后颈皮的猫,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后。脚下的沙子,突然变得有点烫脚。
菲利普大师在原地呆立半晌,看着我们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猛地一拍大腿,眼神更加狂热了:“Oh! La passion!(哦!激情!)冲突!张力!这才是真正的‘地狱与天堂的狂想曲’!灵感!这都是灵感啊!”
他转身,疯疯癫癫地冲向他的厨房,嘴里念叨着要创作一款名为“暴君与咸鱼の禁忌游戏”的新甜品。
而此刻的我,只想把自己埋进沙子里,或者……原地变成一根烤肠,被他吃掉算了(字面意义和非字面意义似乎都很危险)!
回到别墅,气氛比我想象的还要凝重。
陆沉舟直接把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扯下领带,动作间带着一股压抑的火气。他把那个可怜的、只剩一半的椰子“咚”地一声放在茶几上,然后转身,双臂环胸,靠在书桌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解释。”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得能冻死人。
我缩了缩脖子,像个小学生一样站在客厅中央,手指绞着T恤下摆:“就……就按照您的指示……研发了一下新品……可能……稍微……过头了一点点?”
“一点点?” 陆沉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冰冷的弧度,“林晚晚,你那盘东西,差点让‘沉舟资本’明天登上全球财经版和社会版的双料头条!标题我都替他们想好了——《惊!跨国并购庆功宴惊现生化武器,疑似商业报复新手段?》”
我:“……” 这么严重吗?!
“我…我就是想……给您个惊喜……” 我声音越来越小,底气全无。
“惊喜?”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用螺蛳粉汤底?用致死量的辣椒和花椒?还有……酸奶?!林晚晚,你的味蕾是长在异次元吗?!”
我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但听到他精准报出我的“配方”,又有点莫名的……想笑?他居然真的尝了?!还分析出来了?!
“您……您尝了?” 我忍不住作死地问了一句。
陆沉舟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眼神里的冰碴子能把我射穿:“不然呢?等着它毒害国际友人吗?!”
想象了一下他当着那么多大佬的面,强忍着生理不适分析我那魔鬼烤肠配方的画面……我差点没憋住笑出声,赶紧死死咬住下唇。
“对不起嘛……” 我小声道歉,试图萌混过关,“下次……下次我改进……”
“没有下次!” 陆沉舟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从今天起,未经我允许,不准踏进厨房半步!不准靠近任何烹饪设备三米以内!不准再碰任何非成品烤肠!”
我:“……” 这禁令也太狠了吧!
“还有,”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我身上那件烤肠T恤,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衣服都换了!看着眼晕!”
我低头看了看胸前油光发亮的烤肠图案,小声嘀咕:“这不是品牌方送的嘛……股东义务……”
“我是老板,我说了算。” 陆沉舟语气霸道,不容置疑。
我撇撇嘴,没敢再顶撞。客厅里陷入一阵沉默。他依旧靠在书桌上,胸口微微起伏,似乎余怒未消。我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心里七上八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又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别的什么情绪:“那天晚上……”
我的心猛地一跳!来了来了!终极审判要来了!是说我亲他那件事吗?!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头垂得更低,准备迎接狂风暴雨。
却听他继续道:“……菲利普拉你,为什么不直接喊人?”
“啊?”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不是问那个吻?是问刚才沙滩上的事?
“我……我没反应过来……” 我老实回答,“他力气太大了……”
陆沉舟看着我,眼神复杂。那里面有怒其不争,有一丝后怕,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
“林晚晚,”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浓浓的疲惫,“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烤肠の魂’的合伙人,是这座岛的半个主人?不是谁都能随便拉扯的临时工。”
他的语气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无力的训诫?
“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直接叫安保。或者……”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声音低沉了下去,“给我打电话。”
给我打电话。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带着一种奇怪的、让人安心的分量。
我看着他疲惫的眉眼,看着他微微敞开的领口,看着他放在茶几上、那个我喝过的椰子……心脏又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昨晚那个冲动的吻,和此刻他带着训诫却暗含维护的话语,交织在一起,搅得我心慌意乱。
“哦……”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脸颊又开始发烫。
陆沉舟似乎也没指望我能说出什么豪言壮语。他直起身,揉了揉眉心:“我去洗澡。你自己……安分点。”
他又说了“安分点”。但这次,听起来好像没那么冰冷了。
他转身走向楼梯。走到一半,又忽然停下,没有回头,声音飘过来:
“那玩意儿……虽然难吃得像毒药,但创意……还算独特。”
说完,他快步上楼,背影似乎有点……仓促?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难吃得像毒药…… 但创意独特……
这算……夸奖?还是缓刑通知?
我低头,看着茶几上那个被他喝过的椰子,吸管口还残留着一点点水痕。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拿起椰子,犹豫了一下,就着他刚才喝过的位置,轻轻嘬了一小口。
冰凉的椰汁,带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他的、清冽的雪松气息,滑入喉咙。
脸颊,彻底红透。
这艘烤肠贼船……在经过投毒(未遂)事件和暧昧不明的“间接接吻”后,航向似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而船长的态度,也像那杯混合了诡异配方的椰汁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但好像……没那么可怕了?甚至……还有点,该死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