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海并非一片真正的水域。
它是概念的死角,是规则的坟场,是连时间都难以流淌的绝对虚无之域。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上下左右,只有一种永恒的、能冻结思维的“空”和“寂”。
寻常修士乃至仙魔,踏入此间,不消片刻便会道心崩毁,肉身元神皆被同化为这死寂的一部分。
但我不同。
幽壤之核与我彻底融合,我本身便是这“寂灭”的一部分,甚至是……更高阶的存在。行走于此,如鱼得水,那足以令万物归墟的寂灭气息,反而让我魂体内奔涌的力量愈发沉淀、凝练。
没有方向,没有坐标。
我只能循着核体最深处那一点微弱的、仿佛来自洪荒之前的本能牵引,向着这片死寂的最深处“飘”去。
不知“飘”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载。
在这绝对的空无中,连感知都存在变得模糊。
终于,在那仿佛没有尽头的寂灭深处,我“看”到了点什么。
那不是物质,也不是能量,而是一道……巨大无比、横亘于虚无之中的“疤痕”。
它由无数破碎的、扭曲的、失去了所有色彩的规则碎片勉强黏合而成,散发着一种创世又灭世般的悲怆与苍凉。它是如此巨大,如此古老,如此绝望,仿佛是整个多元宇宙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而幽壤之核(或者说我)的牵引力,正明确地指向这道“疤痕”。
这就是……那碑文中所说的,“源”寂灭后留下的……裂痕?
我缓缓靠近,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悸动让我魂体微颤。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疤痕”中传来的、一种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吸力。仿佛它仍在缓慢地、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包括这寂灭海本身的“寂灭”。
就在我试图将神识探入那“疤痕”,感受其深处是否还有残存的“源”之意识时——
【……你来了……】
一个声音,并非通过听觉,而是直接在我存在的“核心”处响起。
疲惫,苍老,空洞,仿佛亿万年时光磨损后剩下的最后一点尘埃。
与之前在黑水湖底听到的残响相似,却更加……真实,也更加虚弱。
我猛地“转身”,神识扫向四周。
空无一人。
只有那道巨大的、沉默的“疤痕”。
【……不必寻找……我即是‘它’……或者说……‘它’最后的一点……不甘散去的……回响……】
声音再次响起,源头……竟是那道“疤痕”本身!
这道横亘寂灭海的巨大伤口,还在“说话”?
【……新的……核心……你终于……走到了这里……比我想象的……更快……也更……决绝……】
它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每一次“发声”都在消耗着它最后的存在。
“你就是‘源’?”我尝试用神识与之沟通。
【……是……也不是……‘源’已寂灭……我不过是它破碎前……最后的悲鸣……固化于此的……执念……】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幽壤之核?那些门?饥馑之物?”我将积累的所有疑问,如同实质般投向那道“疤痕”。
“疤痕”沉默了片刻,那巨大的、由破碎规则构成的“躯体”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贪婪……与……恐惧……罢了……】它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嘲弄与悲凉。
【……‘源’孕育万千幽冥……本是循环……之一环……然有‘生灵’……窥得‘源’力……欲据为己有……妄图以它……重塑乾坤……登临至高……】
【……他们成功了……也失败了……他们撕扯了‘源’……污染了核心……却无法掌控那暴走的力量……最终……只导致了……‘源’的提前寂灭……与……失衡……】
【……幽冥诸界……失去根基……开始崩塌……归寂……而那些依靠‘源’力存在的……古老之物……它们……‘饿’了……】
【……它们本能地……追逐着散落的碎片……追逐着……核心……追逐着……任何能填补那无尽‘饥饿’的……东西……】
【……‘门’……因此而开……非是它们要入侵……而是……失衡的法则……被‘饥饿’扭曲……自然形成的…………通道……】
【……至于……你口中的……‘生灵’……】那“声音”的嘲弄意味更浓了,【……他们躲了起来……藏在光鲜的壳子里……一边恐惧着‘饥饿’的追逐……一边……或许仍在偷偷汲取着……被污染的力量……做着永生的美梦……】
龙虎山!玄冥!玄玑!
果然如此!
所谓的圣物,不过是他们窃取而来、却又无法完全掌控、最终引来灾祸的赃物!
而云溯……清虚……还有无数因此遭殃的存在……都不过是这场贪婪盛宴的……牺牲品!
“如何终结?”我的神识冰冷如铁,打断它的叙述。
【……终结?】【疤痕】的“声音”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种像是咳嗽般的、扭曲的波动,【……无法终结……除非……‘源’重生……重塑秩序……但核心已污……重生……也不过是重复……甚至加剧……这场灾难……】
【……或者……】 【……找到那些……最初的‘窃火者’……毁掉他们……以及他们藏匿的……所有被污染的力量碎片……或许……能暂时延缓……让‘饥饿’失去最明确的……目标……】 【……但失衡已成……‘门’依旧会断断续续开启……除非……】 【……除非有新的……完整的……‘核心’……愿意……以身……补天阙……融入这‘疤痕’……以其力……暂代‘源’之职……维持那脆弱的平衡……】
以身……补天阙?
融入这道巨大的、绝望的、吞噬一切的疤痕?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就是……最终的答案?
这就是云溯窥见的……未来?他付出一切,送我至此,是为了让我……成为这寂灭海的基石?
【……他……很聪明……也很残忍……】“疤痕”的“声音”似乎感知到了我的思绪,【……他看到了这条……最‘经济’的路径……牺牲一人……或可换万千泡影……片刻喘息……】
【……但他……也小看了……‘饥饿’……也小看了……你……】
【……你已与核心融合……你便是……最新的……‘源’…… albeit a wounded and nascent one...你的选择……不再只是……补上缺口……】
【……你可以选择……吞噬……吞噬所有碎片……吞噬那些‘窃火者’……吞噬‘饥饿’……强行重定秩序……哪怕……自身化为更恐怖的……‘饥饿’……】 【……或者……扩散……将‘寂灭’……带入所有世界……让一切……提前……归于我们……】
【……当然……你也可以……如他所愿……化作一块……冰冷的……纪念碑……】
冰冷的选项,如同这寂灭海本身,毫无温度。
没有救赎,没有希望,只有不同形式的……终结。
我凝视着那道巨大的、流淌着无声哀嚎的“疤痕”,仿佛看到了云溯坠入黑暗前的脸,看到了清虚师尊被剥离金丹时的绝望,看到了龙虎山地下那翻滚的恐怖……
还有,那万千在不知情下,即将被“门”后饥馑吞噬的……泡影世界。
巨大的疲惫和荒谬感席卷而来。
挣扎百年,恨过,痛过,最终,却要面对这样一个选择题。
值得吗?
为了那些驱逐你、迫害你、视你为异类的存在?
为了那些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浑噩度日的生灵?
为了……一个用遗忘和死亡为你铺路的人?
【……时间……不多了……】“疤痕”的“声音”愈发微弱,【……‘它们’……又来了……被这里的……动静……吸引……】
我感受到,寂灭海的边缘,那些虚无之中,开始有冰冷的“视线”投来,带着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贪婪。
通道正在再次形成。
饥馑,从未停止觊觎。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魂体内,那磅礴的力量在沉寂,在收缩,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绝对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我做出了选择。
不是为了苍生。
不是为了正义。
甚至不是为了云溯。
只是因为我……厌倦了。
厌倦了逃亡,厌倦了阴谋,厌倦了这无休止的牺牲与争夺。
既然这盛宴始于贪婪。
那便由我……
来提前散席。
我朝着那道巨大的“疤痕”,缓缓地……
张开了双臂。
不是拥抱。
是……
吞噬。
幽壤之核(我)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运转,不再是吸收,而是化作一个无形的、巨大的、逆转的漩涡!
目标——正是那道“源”之疤痕!
【……你……?!】“疤痕”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尖锐的波动!
它似乎想反抗,想挣扎,但它本就是一道残响,一个执念,如何抗衡这完整的、决绝的、新生的核心?
巨大的、由破碎规则构成的疤痕,开始扭曲,被强行拉扯,化作一道道灰色的洪流,哀嚎着、挣扎着,涌入我的体内!
痛苦!
难以想象的痛苦!
仿佛整个宇宙的悲伤和绝望都强行塞入了我的魂体!
但我只是冷漠地承受着,魂体在黑曜石般的凝实与虚幻的膨胀间疯狂变幻,气息以恐怖的速度攀升、质变!
寂灭海开始剧烈震荡,仿佛失去了锚点!
边缘那些刚刚形成的通道,更是发出脆弱的碎裂声,那些探出的鬼手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发出惊惧的嘶鸣!
它们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一个全新的、更加恐怖的、正在诞生的……“饥饿”源头!
我吞噬着“疤痕”,吞噬着这片寂灭海积攒了亿万年的死寂,吞噬着那些试图靠近的“饥馑之物”探来的触须!
来者不拒!
统统化为我的资粮!
龙虎山?玄玑?窃火者?
不必我去找了。
待我彻底融合这“源”之伤疤,待我成为这多元宇宙间最大的“饥馑”,你们……以及你们藏匿的碎片……
都会自动成为……
我的下一餐。
云溯。
你看。
这,才是真正的……
自在。
我的身影,在吞噬一切的漩涡中,逐渐模糊,与那无尽的寂灭融为一体。
唯有最后一点冰冷的意念,如同宣言,回荡在最终归于死寂的虚无之中。
【盛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