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练习室的金色晨光渐渐褪去初升的锋芒，变得暖融而普照。王赫野低头看着怀里那颗终于平静下来的毛茸茸脑袋，感受着对方细微均匀的呼吸拂过自己胸前还带着湿意的布料。那点儿被揪着衣角、仿佛自己就是整个安全区的依赖感，实实在在地熨烫着他心里最后那点不安分的毛刺。
那只落在对方后颈上的手，掌心宽厚温实，自然地顺着那温热的皮肤滑到瘦削单薄的肩头。
“走，”王赫野的声音低低沉沉，震动着胸膛，贴在黄子耳朵上，“再不走，收早摊的大爷都要下班了。”语气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却带着不容商量。
他圈在对方腰背的手臂动了动，不是松开，而是更自然地用力一提——几乎是把人半揽半抱地带着往门口走。黄子弘凡被他揽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抬手扶住他坚硬的小臂，指节用力，像个吊在树上的树袋熊，脚步虚浮地跟着。腿还是软的，一半是刚才缺氧挣扎的后遗症，一半是被“你的男人”那四个字炸出的余震。
王赫野瞥见他步子不稳，眉头下意识地又往中间皱，那条手臂往下滑了点，改而稳稳地托住黄子弘凡的肘弯，将大半重量撑了过来。动作利索又习惯得像排练过千百遍。
“咋？腿也给我撞麻筋了？”他故意粗声，眼底却明晃晃映着窗外溜进来的阳光，“麻利儿的，背你可不白干，等会儿馄饨钱你付。”
“你才麻筋……”黄子弘凡小声嘟囔，努力稳住自己，脚底下那深一脚浅一步的劲儿总算过去了点。他抬起头，眼睛还有点肿，但眼底的惊惶水光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定，以及一丝偷偷瞄向王赫野时、被晨光映亮的羞赧和小小的得意。他任由王赫野撑着他往前走，手臂贴紧，心里鼓鼓胀胀的，装满了阳光和小气泡。
楼下的“张记馄饨王”是这片小有名气的早点铺。卷帘门刚拉开一半，腾腾的热气裹着骨头汤的鲜香就霸道地冲了出来。
店里人不算少，多是赶早市或者通宵下工的熟面孔。白炽灯亮得晃眼，塑料桌椅板凳碰撞出市井的烟火声。油条在油锅里翻滚膨胀，炸得噼啪作响。
王赫野熟门熟路地带着黄子弘凡钻进来，一股暖烘烘的喧嚣气迎面扑来。他找了个靠角落稍显安静的塑料桌子，桌子边缘有点油光，凳子腿还有点不稳。
“坐。”他下巴朝凳子点了点，自己却站着没动，目光扫向店里唯一穿着白围裙、动作麻利得像个陀螺的张姨。黄子弘凡坐下，刚想掏口袋——
“两碗大份三鲜馄饨，一份多放辣子不要葱，一份清汤多加紫菜虾皮儿——再炸四个糖油饼切两半！”王赫野声音不大，穿透力十足，带着点天然的指挥感，在嘈杂背景音里清晰无比地传到了张姨耳朵里。
“好嘞！稍坐！就来！”张姨头也不抬，手下翻飞着捏馄饨皮。
黄子弘凡看着王赫野的背影。高大，结实，站在那里像一堵能挡住所有喧嚣的墙。连点个早餐都带着一股“这片儿我熟”的理所当然和“我罩着你”的霸道劲儿。一股后知后觉的滚烫顺着脖子爬上耳根，比馄饨锅里冒的热气还猛。
王赫野回头，刚好撞见黄子那副又红耳朵又想躲的样儿。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上勾了一下，没戳破，拉开旁边的凳子，重重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塑料凳子“嘎吱”一响。他一条胳膊自然而然地越过黄子后背，搭在了对方侧边的桌沿上。没碰到人，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带着绝对存在感的半包围圈。
馄饨很快端上来。大碗，热气蒸腾，汤色清亮。属于黄子的那份飘着满满的紫菜和淡黄色的虾皮，汤上还撒着几滴香油；王赫野的那碗则浮着一层厚厚的红油辣子，看着就让人冒汗。
王赫野抄起筷子，把他那碗堆得高高的辣子搅了搅，鲜红的辣油融进汤里，看着更辣了。他却不急，先拿起勺子舀了一点黄子碗里的清汤，吹了吹。
“尝尝咸淡。”声音没什么起伏，动作却极自然，勺子就递到了黄子嘴边，仿佛做过千百遍。
黄子愣了一下，看着近在咫尺、冒着热气的勺子。勺子不大，边沿干净，里面是淡金色的汤水和半透明的紫菜。他甚至能看见汤面上细微的涟漪。王赫野就这么举着，也没催，眼神看着别处，好像只是顺手为之。
“哦……”黄子含混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抿了一小口。滚烫鲜香的汤水滑进喉咙，暖意瞬间弥漫开。有点烫，有点鲜，还有一丝……隐秘的甜？“嗯，刚好。”他飞快地缩回脑袋，只觉得自己尝的不是汤，是王赫野刚点的单。
王赫野“嗯”了一声，收回勺子，自然地在自己碗里搅了搅。他好像没看见黄子的局促，抄起筷子，夹了块切开的糖油饼——焦糖色的油条段被炸得蓬松香脆，切开的横截面金黄油亮——极其准确地放在了黄子碗边的小碟子里。
“快吃，趁热脆。”他命令式地扔下一句，这才埋下头，叉了一大勺裹满红油的馄饨塞进嘴里，面不改色地囫囵吞下，喉咙滚动一下，又端起碗猛灌了一口热辣辣的汤。呼——！他满足地叹了口气，额角立刻渗出细密的汗珠。那股被辣椒激出来的汗意，混着店里喧嚣的人间烟火气，把他身上那种舞台王者的凌厉感和排练室里的那种生人勿近彻底融化了，只剩下一种豪爽、真实、甚至有点冒傻气的糙汉劲头。
黄子看着自己小碟子里那块热气腾腾、焦香诱人的糖油饼，又看看王赫野吃得呼啦带响、汗流浃背的样子。眼前的人，是那个在舞台中央掌控全场、荷尔蒙爆棚的王者，是那个被自己莽撞撞上去又咬破嘴唇的野狼，更是这个在烟火气缭绕的早点铺里、笨拙地给他试汤、塞糖油饼的……他的人。
一种踏实又滚烫的暖流，像刚入口的那口热汤一样，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抿起嘴角，悄悄弯起一个弧度，拿起筷子，小心地夹起那块酥脆的糖油饼，小口小口地咬了起来。真甜。
午后温暖的阳光铺满通往宿舍的林荫道。树影婆娑，微风带着初秋的凉意。
两个身高腿长的身影并肩走着，中间隔着半步的距离。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跳跃。
“下午……干啥？”黄子弘凡双手插在那件依旧过分宽大的灰色卫衣口袋里，卫衣下摆快要盖住大腿，没话找话。眼睛却时不时瞄向身边人插在裤袋里的手。
王赫野侧过脸，阳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鼻梁挺直的线条和利落的下颌线，眼神里有种放松的懒散。“能干啥？补觉！”
“折腾大半宿，你不困？”他目光扫过黄子那件空落落的卫衣，在对方微红的耳朵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眸色深了些许。
“还行……”黄子声音不大，手指在宽大的卫衣口袋里无意识地蜷了蜷。走了几步，他像是鼓足了勇气，飞快地偏了下头，小声说：“那……我回我那边？”
空气似乎凝滞了半秒。
王赫野的脚步没停，只是那插在口袋里的手，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慵懒地抽了出来。没有半分犹豫，也没给黄子任何反应的时间——那只带着薄茧、干燥温热的手掌，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探进黄子弘凡插在口袋里的手臂和肋侧之间那点空隙！动作流畅得像在拨开挡路的树枝！
黄子只觉得自己的肘弯内侧贴上了一片灼热的温度！接着，那只大手极其霸道地滑进去，准确无误地扣紧了他躲在卫衣口袋里的——同样温热甚至有点紧张的——手！
指尖粗粝的触感瞬间包裹住他的手背！
“回哪边？”王赫野的声音低低沉沉，带着理所当然的调子，甚至尾音还微微上挑，像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捏着黄子那柔软的手掌，指腹在他光滑的手背上自然地轻轻摩挲了两下。力度不大，但那摩擦带来的麻痒瞬间炸开！顺着胳膊一直蔓延到脊椎！
黄子弘凡的手被他攥得死死的，整个身体像过了电一样僵住！阳光暖融融的，可王赫野掌心的温度却像烙铁！他连呼吸都忘了，脸颊滚烫，耳朵里的嗡鸣盖过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指腹滑过自己皮肤的细微纹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
这……这可是在大马路上！
他下意识地想抽手！手刚动了一下，就被王赫野攥得更紧了！
“啧，”王赫野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却奇异地没有看他，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林荫道斑驳的光影，仿佛只是在责备黄子不听话，“瞎动啥？手这么凉，给你捂捂不行？”语气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我帮你是为你好”的歪理。他一边说，一边甚至把黄子的手又往自己这边的口袋里带了带！两人的手被他一起塞进了他宽大的工装裤侧兜里。
“……哦。”黄子弘凡彻底没声音了。刚才还想挣脱的劲儿全泄了，手指在对方口袋里极其轻微地蜷了蜷，小心翼翼地蹭了蹭王赫野粗糙干燥的手心，然后像是找到了个舒服的角度，安静地不动了。半边身子几乎是被王赫野牵着、拖拽着往前走。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耳后脖颈，在斑驳的阳光里红得晶莹剔透，嘴角却怎么压也压不住，往上弯起。
王赫野的手指在口袋里动了动，用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细微地、带着点玩弄意味地，刮搔了一下黄子蜷缩的手心。感受着对方手心瞬间的潮湿和那细微的颤抖，他嘴角那点被压着的笑意终于泄露出来一点。被树叶剪碎的阳光跳跃在他眼底深处，像是揉碎了满把的金子，沉甸甸又暖洋洋。
林荫道悠长安静，只有风拂过树叶的低语。两个同样高大的身影紧紧挨着，一只穿着工装裤的大口袋里，藏着两只缠绕在一起、在初秋午后的暖阳下无声地传递着心跳和温度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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