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围

王俊凯那句冰冷彻骨的“王先生”和紧随其后的否认，像一记无声的惊雷在奢华的客厅里炸开。

王才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刻意堆砌的温和笑容瞬间粉碎，只剩下被冒犯的震怒和难堪。他猛地一拍沙发扶手，指着王俊凯：“你！你怎么说话的！我是你爸！”

几位原本支持王俊豪进门的叔伯也面露不虞，觉得王俊凯这话太过尖锐，丝毫不顾及长辈颜面和家庭和睦。而站在角落的王晓艺则暗暗攥紧了手，既为侄子的直白感到解气，又担心他因此更受父亲苛责。

然而，最不堪的莫过于被直接针对的王俊豪。他那张尚带稚气的脸刹那间血色尽失，变得惨白，细密的眼睫剧烈颤抖着，像是受惊的蝶翼。

那声“大哥”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此刻却被王俊凯毫不留情地斥回，仿佛他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污秽，连被承认的资格都没有。

他死死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裸露在名牌衣物外的皮肤都烧灼着羞耻和屈辱。

王俊凯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将他最想掩盖的私生子身份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所有人审视或怜悯的目光下。

王俊凯却仿佛完全没有看到父亲的气急败坏，也无视了王俊豪摇摇欲坠的惨淡和四周投来的复杂目光。

他脸上那点冰冷的嘲讽早已敛去，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微微转向祖父，语气寻常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爷爷，今天厨房准备了什么？考了一天试，有点饿了。”

王家老爷子深邃的目光在长孙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里有叹息，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未能护他周全的歉疚。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用手中的红木拐杖顿了顿光洁的地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

“走吧，去看看。”老爷子站起身，王俊凯自然而然地伸手虚扶着他的手臂，祖孙俩仿佛自成一体，将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尴尬和对峙彻底抛在身后，径直走向餐厅方向。

这顿晚餐在一种极致的安静中进行。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菜肴，却鲜有人动筷，气氛比客厅的大理石地板还要冷硬。

只有老爷子和王俊凯之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考试难不难？”

“还行。”

“多吃点这个，补脑。”

“好，谢谢爷爷。”

这场景无形中筑起了一道墙，将试图重新树立权威、脸色铁青的王才晖和始终低着头、食不知味、如同局外人般的王俊豪彻底隔绝在外，显得他们里外不是人，格格不入。

自进门起，王俊凯的眼神就没有真正落在王才晖身上过，彻底将他当成了空气。

晚餐结束后，王俊凯没有多做停留的意思。

“爷爷，我回去了。”他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包。

老爷子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皱了皱眉：“这么晚了，就住家里吧。”

“不了，”王俊凯拒绝得干脆，“明天还有事，回公寓方便些。”

他知道祖父是关心，但他一刻也不想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所谓“家”里多待。

老爷子深知他的性子，叹了口气，没再强求。他知道孙子自从妻子去世、儿子又闹出那些混账事之后，就变得格外独立且疏离。

这栋豪华的别墅对他而言，或许早已不是归宿。老爷子主动出资给他买的那个高级公寓，反而成了他唯一的避风港。

“路上小心点，让老陈开车送你。”老爷子吩咐管家。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出王家大宅，汇入城市的霓虹车流。王俊凯靠在后座，揉了揉眉心，卸下在王家维持了一晚上的冷漠面具，露出一丝深深的倦怠。车窗外的流光掠过他俊朗却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夜已深，原本以为这个点城市中心的拥堵早已缓解，却不料在一个十字路口，车辆再次停滞不前。前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远远就能看到一片呜呜泱泱的人群围成了圈，嘈杂的人声甚至隐约透过了隔音良好的车窗。闪烁的蓝红色灯光表明有警车或救护车在场。

王俊凯本不是爱看热闹的人，他对窗外的骚动漠不关心，只希望道路尽快畅通。他百无聊赖地将视线投向窗外，目光漫无目的地在人群外围扫过。

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某处。

人群中央，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眼帘。

她似乎正被几个人围着，情绪激动地在争辩着什么，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焦急又带着怒意的侧脸，在混乱的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和无助。

根本来不及思考前因后果，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动作。“咔嚓”一声，车门锁被打开。

王俊凯推开车门，晚夏夜间的热浪混着嘈杂人声扑面而来，与他刚才在车内空调冷气中构筑的安静屏障截然不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行动，长腿一迈，便融入了外围的人群。

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牢牢锁定了中心那个身影。

确实是宋祖儿。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马尾辫有些松散，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颈侧。她似乎正极力保持着镇定，但微微绷紧的肩线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她的无措。她对面的一个男人情绪激动，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她嚷嚷着什么，周围的人群则起着哄，手机屏幕的光亮此起彼伏，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王俊凯眉头蹙起，几乎没经过思考，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他拨开身前的人，动作算不上温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道挤进了圈内。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喧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这突然插入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冷静嗓音，让争吵中的男人和围观者都顿了一下，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他。

宋祖儿闻声抬头，看到是他时，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窘迫了，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那激动男人见有人出头，尤其还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穿着校服的少年，气焰立刻又涨了几分，调转枪口对准王俊凯：“你谁啊？少多管闲事！这丫头撞坏了我的东西，赔不起还想溜！”

“我没有想溜！”宋祖儿立刻反驳，声音带着委屈和倔强，“我说了我会赔，是你一直拉着我不放，还、还……”

“还什么还！赔？你拿什么赔？看你穿得这穷酸样！”男人唾沫横飞。

王俊凯的目光扫过地上。

一个摔碎的仿古瓷瓶，看起来并不值钱，碎片旁还有一个摊开的旧画筒，几幅卷起来的、纸张泛黄的画散落在一旁，似乎才是争执的真正焦点。

他没有理会那男人的叫嚣，而是看向宋祖儿，语气放缓了些：“祖儿，你说。”

他的直接称呼让宋祖儿愣了一下，周围探究的目光也更浓了。她吸了口气，快速解释道：“我不小心碰倒了他的摊子，这个瓶子碎了，我认赔。但是他说这些画也是什么祖传的名画，被我一碰就毁了，要我赔十万……我虽然不懂这些，但是个人都知道名画是不可能随意摆在这的……”

“什么叫不可能！就是被你碰坏了！你知道这画多珍贵吗？”男人立刻吼叫起来，伸手似乎想去拉扯宋祖儿。

王俊凯动作更快，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宋祖儿身前，隔开了那男人的手。他身材高挑，虽然年轻，但冷下脸时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珍贵？”王俊凯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垂下眼，目光在那几幅散落的画作上停留片刻。画纸老旧，笔法拙劣，内容更是俗不可耐的仿冒山水，毫无价值可言。

他抬起眼，重新看向那气势汹汹的男人，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近乎嘲讽：“报警吧。”

男人一愣：“什……什么？”

“我说，报警处理。”王俊凯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在夜空中传开，“让警察来鉴定一下你这‘祖传名画’的价值，以及具体的损失金额。该赔多少，一分不会少你。但如果有人想借此讹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举着的手机，最后落回男人瞬间有些发虚的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足够的威慑力：“我想警察和这里的各位，都很乐意做个见证。”

男人脸色变了变，眼神闪烁。他显然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这么棘手的程咬金，而且一语就戳破了他的要害。真闹到警察那里，他那点伎俩根本经不起查。

周围的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风向隐隐有了变化。

“对啊，报警呗！”“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名画……”“这男的一开始就凶神恶煞的，是想吓唬人家小姑娘吧……”

王俊凯不再看那男人，侧过头对宋祖儿低声道：“站远点，已经没事了。”

宋祖儿看着他线条利落的侧脸，在都市霓虹和手机屏幕光怪的照耀下，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偶尔会在学校走廊遇见时只是点头之交的俊朗面孔，此刻却莫名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可靠感。她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步。

那男人眼见讹诈不成，反而要引火烧身，顿时蔫了，嘴硬地嘟囔了几句“算了算了，算我倒霉”、“碰上你们真是……”，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和那些所谓的“名画”，灰溜溜地想要挤出去。

人群发出几声嘘声，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

喧嚣退去，只留下街头的车流声和霓虹闪烁。

王俊凯这才转过身，彻底面对宋祖儿：“你没事吧？”

宋祖儿摇摇头，还有些惊魂未定：“没事……谢谢你啊，王俊凯。”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嗯，刚好路过。”王俊凯轻描淡写，没提那令人窒息的家族会议和一路的沉郁，仿佛他真的只是偶然经过。

他看了一眼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吗？我……”他迟疑了一下，想到送自己来的车还在后面堵着，“我可以让司机顺便送你回去。”

王俊凯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啰嗦过。

“不用不用。”宋祖儿连忙摆手，“我家就在附近，走回去就行。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

她再次郑重道谢。

王俊凯点了点头，也没再坚持：“那你自己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