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富察琅嬅的正房里已按规矩摆好了茶盏,素练和莲心侍立两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井茶香。富察琅嬅端坐在上首的梨花木椅上,一身石青色暗绣松鹤的旗装,衬得她面容沉静,只偶尔抬眼看向门口,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福晋,月格格来了。”素练轻声通报。
高晞月款步走进来,一身藕荷色旗装,头上是银镀金的珠花,素雅中透着精致。她对着富察琅嬅屈膝行礼,声音温婉:“给福晋请安。”
“起来吧,坐。”富察琅嬅淡淡颔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看你气色不错,想来昨夜歇得安稳。”
高晞月坐下,接过莲心递来的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托福晋的福,倒还好。只是……”她话锋微顿,似有犹豫,“听说王爷昨日纳了位林格格?”
富察琅嬅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嗯,是个新来的绣娘,王爷瞧着喜欢,便给了名分。”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高晞月眼底闪过一丝算计,面上却笑得恭顺:“王爷喜欢自然是好的,只是那林格格毕竟是绣娘出身,怕是不懂府里的规矩,往后还要劳烦福晋多指点。”她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暗指林柔身份低微,难登大雅之堂。
富察琅嬅没接话,只淡淡道:“规矩总是要学的,急不来。”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阿箬的通传:“侧福晋到——”
青璎踩着花盆底鞋走进来,身上穿了件簇新的桃红色旗装,领口绣着大片的金线牡丹,头上的旗头比往日更夸张,不仅插满了点翠簪钗,那朵标志性的大红花还缀了几颗珍珠,走路时流苏晃得人眼晕。她脸上的口红涂得格外厚,嘴角微微嘟着,看见高晞月时,眼神立刻带上了几分敌意。
“给福晋请安。”她对着富察琅嬅福了福身,动作敷衍,目光却在屋里扫来扫去,像是在找什么人。
“侧福晋今日倒是来得早。”富察琅嬅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敲打。
青璎没听出话里的意味,自顾自地坐下,阿箬连忙为她斟上茶。她端起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福晋,那个什么林格格呢?不是说也要来请安吗?怎么还不来?莫不是当了格格,就忘了规矩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王钦引着一个身影走进来。林柔穿了件月白色绣玉兰花的旗装,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头上只插了支简单的碧玉簪,素净却难掩一身娇媚。她身姿纤细,走路时步态轻柔,与青樱的张扬形成鲜明对比。
“妾身林柔,给福晋请安,给侧福晋请安,给月格格请安。”林柔走到屋中,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声音柔婉,虽自称“妾身”,却不见半分卑怯,反倒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温顺。
青璎上下打量着她,见她容貌娇媚,气质温婉,心里的火气顿时上来了,故意提高了声音:“哟,这就是新来的林格格?看着倒是比某些人懂事,就是不知规矩学全了没有。”她说着,故意挺了挺胸,头上的珠钗叮当作响,活像只炫耀羽毛的孔雀。
林柔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刺,依旧低着头,轻声道:“妾身刚入府,许多规矩还不懂,若有失礼之处,还请福晋和各位姐姐海涵。”她这声“姐姐”,既抬了青璎和高晞月的身份,又显得自己谦逊有礼。
高晞月在一旁看着,心里暗忖这林柔倒是会说话,比青璎那没脑子的强多了。她假惺惺地开口:“林格格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往后好好伺候王爷就是。”话里却带着“你只需伺候王爷,别妄想其他”的暗示。
富察琅嬅将三人的神色看在眼里,缓缓开口:“既然入了王府,就得守王府的规矩。林格格刚来得,素练,你把府里的规矩册子再给林格格一份,让她回去好生看看。”
“是,福晋。”素练应声。
林柔连忙道谢:“谢福晋恩典,妾身定会仔细研读。”
青璎见富察琅嬅没针对林柔,心里更不痛快了,又开始嘟嘴:“福晋,她一个绣娘出身,凭什么能住凝香院?那院子离王爷最近,我都没住过呢!”
富察琅嬅皱了皱眉,语气沉了几分:“侧福晋,凝香院是王爷定的,你有意见,该去跟王爷说,而不是在这里置喙。”
青璎被噎了一下,眼圈又红了:“我……我只是觉得不公平!弘历哥哥以前最疼我了,现在来了个狐狸精,他就不疼我了……”
“侧福晋慎言!”富察琅嬅厉声打断她,“王府里没有狐狸精,只有安分守己的主子和奴才。你若再这样口无遮拦,休怪我按规矩处置!”
青璎被她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手指绞着帕子,那副委屈的样子,配上她脸上艳俗的口红,看着格外滑稽。
高晞月见状,连忙打圆场:“福晋息怒,侧福晋也是一时心急,不是有意的。林格格刚入府,王爷多疼惜些也是有的,侧福晋莫要往心里去。”她说着,还朝林柔递了个眼神,像是在示意她也说句话。
林柔何等聪明,立刻顺着高晞月的话道:“侧福晋说笑了,王爷对侧福晋的心意,府里谁不知道?妾身能得王爷垂怜,已是天大的福气,怎敢与侧福晋相比?”她这话既捧了青璎,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青璎的脸色缓和了些。
富察琅嬅见场面渐渐平息,便转移了话题:“今日天气不错,库房里新到了些南边的料子,你们各挑几块回去,做些新衣裳吧。”
“谢福晋。”三人齐声应道。
青璎心里的气还没消,却也不敢再发作,只是哼了一声,率先起身:“既然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免得在这里碍眼。”说罢,不等富察琅嬅发话,就带着阿箬气冲冲地走了。
高晞月和林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屑。高晞月起身道:“福晋,妾身也先告退了,还要回去看看新到的绣线。”
“去吧。”富察琅嬅颔首。
待高晞月走后,屋里只剩下富察琅嬅和林柔。富察琅嬅看着林柔,缓缓道:“林格格,你可知王爷为何喜欢你?”
林柔垂下眼眸:“妾身愚钝,只知尽心伺候王爷。”
“你不愚钝。”富察琅嬅语气平静,“你比青璎懂分寸,比高晞月藏得住心思。但你要记住,在这王府里,安分守己才能长久。王爷的宠爱是福气,却也可能是祸根,你好自为之。”
林柔心里一凛,连忙屈膝行礼:“妾身记下了,多谢福晋提点。”她知道,富察琅嬅这是在敲打她,让她别妄想争权夺利。
“嗯,回去吧。”富察琅嬅挥了挥手。
林柔告退后,素练走上前:“福晋,这林格格倒是个聪明人,就是不知……”
“聪明人也得有聪明人的活法。”富察琅嬅看着窗外,“她若安分,留着也无妨,正好能牵制青璎和高晞月。她若不安分……”她没说下去,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意。
林柔走出正房,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回头望了眼青璎和高晞月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青璎冲动易怒,高晞月野心外露,富察琅嬅看似端庄,实则手段深沉,这王府里的人,个个都不简单。
但她林柔,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回到凝香院,茉心奉了高晞月的命送来一盒子点心,说是“姐妹间的心意”。林柔看着那精致的点心,对身边的侍女云芝道:“收起来吧,告诉月格格,多谢她的好意。”
云芝有些不解:“格格,高格格这是想拉拢您?”
“拉拢?”林柔轻笑一声,“她是想让我去斗青璎,她好坐收渔翁之利。”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娇媚的自己,“不过,斗一斗也无妨,总不能让人当软柿子捏。”
她拿起一支赤金点翠的簪子,缓缓插在发间:“去,把昨日王爷赏的那匹云锦取出来,我要给侧福晋做件披风,就说是妾身的一点心意。”
云芝更糊涂了:“格格,您不是刚被侧福晋刁难吗?怎么还要送她东西?”
“正因为她刁难我,才要送。”林柔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变得深邃,“她蠢,我就顺着她的性子来,让她觉得我怕了她,依赖她。至于高格格……”她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自然有让她头疼的事。”
云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去取云锦了。
林柔望着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这宝亲王府,就像一个华丽的牢笼,每个人都在里面挣扎、算计,只为了那一点点微薄的恩宠和权力。而她,既然进了这牢笼,就绝不会只做一只任人摆布的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