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亲王府的凝香院外,素练捧着一件新制的石青底绣缠枝莲的夹袄,脚步放得极轻。院里静悄悄的,只偶尔传来林柔低低的说话声——听说林柔昨夜又孕吐了,弘历代王府上下请了三位太医,今早才稍有好转。
素练在廊下站定,对着守在门口的云芝福了福身:“云芝姑娘,劳烦通传一声,我们福晋让我送件夹袄过来,给林格格暖暖身子。”
云芝掀起帘子往里看了眼,回头道:“素练姑娘稍等,我去问问格格。”
没一会儿,云芝掀帘出来,侧身让她进去:“格格说谢过福晋惦记,请姑娘进来吧。”
素练走进屋时,林柔正靠在软榻上,脸色还有些苍白,见她进来,勉强笑了笑:“有劳素练姑娘跑一趟。”
“格格说的哪里话,这是福晋的心意。”素练将夹袄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指尖轻轻拂过绣得细密的缠枝莲,“这料子是江南新贡的杭绸,福晋特意让人按格格的尺寸做的,说这颜色衬气色,穿着也暖和。”
林柔低头看着那件夹袄,石青色沉稳大气,绣纹精致却不张扬,确实是富察琅嬅一贯的风格。
“替我多谢福晋。”林柔轻声道,“只是我如今身子沉,怕是穿不了这么厚重的夹袄,先收着,等天冷些再穿吧。”
“格格安心收着便是。”素练笑着应下,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案上摆着刚熬好的燕窝粥,旁边放着本翻开的《诗经》,榻边的小炭炉里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的,处处透着妥帖。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自家福晋虽占着嫡福晋的名分,却总比不得林格格这般得王爷上心。
正说着,院外传来脚步声,是弘历回来了。他刚从宫里得知富察府被抄的消息,脸色沉得能滴出水,进了屋见素练在,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你怎么在这?”
素练连忙起身行礼:“回王爷,福晋让奴婢给林格格送件夹袄。”
弘历“嗯”了一声,没再看她,径直走到榻边,伸手探了探林柔的额头:“今日还吐吗?太医怎么说?”
“好多了,太医说再养几日就没事了。”林柔拉着他的手,见他脸色不好,轻声问,“王爷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弘历没说话,只是坐在榻边揉着眉心。素练见状,识趣地躬身退了出去——她知道王爷定是为富察府的事烦忧,自家老爷被押进大牢,少爷被革职,福晋昨夜得知消息后,在屋里坐了一夜,眼睛都哭肿了,却还强撑着要给林格格送衣物,不过是想在王爷面前留个“识大体”的印象。
走出凝香院,素练快步往正院走。刚拐过回廊,就见如懿扶着阿箬的手迎面走来,身上穿件葱绿的旗装,头上插满了赤金首饰,叮当作响的,活像个移动的首饰铺。
“哟,这不是素练姑娘吗?”如懿的声音尖细,眼神在素练手里的空托盘上打了个转,“是给林格格送东西去了?我们福晋可真‘体贴’,自家娘家都快塌了,还有心思管别人的穿衣吃饭。”
素练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富察府被抄的事,王府里虽没人明着说,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如懿这话,分明是故意戳福晋的痛处。
“侧福晋慎言。”素练语气冷硬,“我家福晋是宝亲王府的嫡福晋,关心府里的人是分内之事。倒是侧福晋,管好自己院里的事就好,别拿别人的家事说嘴。”
“我拿别人的家事说嘴?”如懿梗着脖子,抬手晃了晃满是镯子的手腕,“富察家做了通敌叛国的事,全京城谁不知道?你们福晋现在怕是睡不着觉,怕自己也被牵连吧?”
“侧福晋!”素练上前一步,眼里满是怒意,“我家老爷是被人陷害的!富察家世代忠良,绝不会做通敌叛国的事!”
“是不是陷害,可不是你说了算。”如懿冷笑一声,“听说你家少爷都被革职了,再过几日,说不定连你们福晋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在素练心上。她知道如懿是故意气她,可富察府如今的处境,确实让人心慌。福晋昨夜哭着跟她说,要是老爷真的定了罪,她这个嫡福晋怕是也做不稳了——弘历虽没说什么,可这几日都没踏足正院一步,连晨昏定省都免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心里是有芥蒂的。
“侧福晋若是没别的事,奴婢就先告退了。”素练强压着怒火,转身就走。她怕再跟如懿争执下去,自己会忍不住说出更难听的话,反倒给福晋惹麻烦。
如懿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得意地笑了。富察琅嬅失了娘家的靠山,看她往后还怎么在王府里端着嫡福晋的架子!等她失了势,自己这个侧福晋,说不定就能更进一步了。
正院的书房里,富察琅嬅正对着一面铜镜发呆。素练走进来时,见她眼眶通红,手里攥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上面的并蒂莲绣得歪歪扭扭的——这是她前些日子想绣给弘历的,如今却没了心思。
“福晋,”素练轻声道,“夹袄给林格格送过去了,她很感激您。”
琅嬅点点头,声音沙哑:“王爷……还在凝香院吗?”
“是。”素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刚才在回廊遇到如懿的事说了,“侧福晋她说……她说富察家的事是通敌叛国,还说……还说您的位置保不住了。”
琅嬅手里的帕子“啪”地掉在地上,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怎么敢这么说!富察家世代忠良,阿玛绝不会做那样的事!一定是有人陷害!”
“福晋,您别气坏了身子。”素练连忙蹲下身捡帕子,“侧福晋就是嫉妒您,故意说这些话气您。您现在要保重身子,等老爷的事查清楚了,一切就都好了。”
琅嬅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她知道素练说得对,她不能倒下。富察家现在指望不上了,她若再失了弘历的信任,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素练,”琅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去把我那支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找出来,再备些上好的燕窝,咱们去凝香院看看林格格。”
素练愣了愣:“福晋,您刚让奴婢送了夹袄过去,再去……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了?”
“不刻意怎么行?”琅嬅苦笑一声,“林格格怀着王爷的子嗣,王爷现在最看重她。我多去走动走动,让王爷知道我是真心关心府里的人,不是只想着自己的娘家。”
她嫁进王府快一年,一直恪守嫡福晋的本分,从不争风吃醋,也不插手后院琐事,本以为这样就能换来弘历的敬重。可现在才明白,在这深宅里,光有“本分”是不够的。富察家倒了,她必须抓住能抓住的一切,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
素练看着福晋眼底的坚定,心里既心疼又无奈,只能应了声“是”,转身去准备。
琅嬅重新拿起那面铜镜,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她想起刚嫁进王府时,弘历虽算不上多热络,却也待她敬重有加。那时富察家还好好的,阿玛在朝堂上有分量,弟弟在兵部当差,她这个嫡福晋也做得有底气。可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将鬓边的碎发捋好。不管怎样,她都不能认输。富察家不能倒,她这个嫡福晋,也不能倒。
凝香院的门再次被推开时,弘历正陪着林柔说话。见琅嬅进来,他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福晋怎么来了?”
“妾身听说林格格昨夜又不舒服,心里惦记,就过来看看。”琅嬅屈膝行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妾身让厨房炖了些燕窝,给林格格补补身子。还有这支簪子,妾身瞧着衬林格格,就带来了送给林格格。”
林柔连忙道谢,接过簪子看了看——赤金的簪身,镶着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亮得晃眼,一看就价值不菲。她心里有些不安,刚想推辞,就见琅嬅笑着说:“林格格怀着身孕,就该戴些鲜亮的东西。林格格就安心收下,这也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点心意。”
弘历看着琅嬅得体的模样,心里的芥蒂消了些。富察府的事虽让他不满,可琅嬅毕竟是无辜的,这些日子她不仅没抱怨,还处处关心府里的人,倒显得他有些小家子气了。
“福晋有心了。”弘历的语气缓和了些,“林格格身子沉,你也别总跑过来,有什么事让下人传话就好。”
“谢王爷体谅。”琅嬅脸上的笑更真切了些,“妾身只是想着,府里能和和气气的,王爷也能少些烦心事。”
素练站在廊下,看着屋里和睦的景象,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只是她不知道,这场看似平静的和睦背后,藏着多少算计和无奈。
日头渐渐西斜,凝香院的暖阁里飘着淡淡的燕窝香。琅嬅坐在一旁,陪着林柔和弘历说话,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心,早已攥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