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赫那拉的部族里，藏着一个无人敢多瞧一眼的姑娘。
她的眉眼清秀如画，鼻梁挺直，笑起来时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简直像是从族中那位名满女真的第一美人东哥脸上拓下来的。然而右脸从颧骨到下颌，却横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殷红胎记，那颜色如同泼洒未干的血迹，生生把那份原本惊心动魄的美撕裂出一道狰狞的缺口。
那个人就是我——芜嗳，可笑吗？
当东哥被七部首领捧在手心里争抢不休的时候，我正蹲在鞣制皮毛的作坊里，用粗糙的布擦拭着沾满双手的血污。有一次，部落的使者来求见东哥，隔着帐篷帘子无意间瞥见了我。他先是倒吸一口凉气，像是看见什么不祥之物般啐了一口，“晦气！”随即转头怒骂守卫，质问为何让这种“怪物”随意走动。
这样刺耳的话听了千百遍，心里也难免酸涩。但自己生得丑本就是事实，又有什么资格责怪别人的嫌弃呢？
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偷偷来到河边，对着水面端详自己的倒影——如果能去掉那块红胎记，我是否也能像东哥一样，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甚至让万马为之停蹄？可这些念头总是稍纵即逝，很快我又低下头，继续用力搓洗那些散发着恶臭的兽皮。毕竟，东哥的美貌是一把利刃，能够劈开部落的疆土；而我脸上的这块红胎记，却是命运打下的烙印，将我牢牢钉死在尘埃之中。
直到某一天，叶赫部为了拖延战乱，悄悄把我塞进了一辆送往敌对部落的马车里。
跑龙套车帘外，使者高声宣告：叶赫献女东哥，愿与首领永结同好！
车内的我摸着脸上滚烫的胎记，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这张酷似东哥的脸连同那块丑陋的胎记，不过是乱世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马车碾过冻土，发出咯吱咯吱的哀鸣声。我缩在角落里，听着外面护送的人压低声音议论。他们说，这次献上的所谓“东哥”，其实是叶赫部为乌拉部设下的诱饵。一旦乌拉首领接纳了我，叶赫便会联合其他部落抄其后路。
“东哥”的名字太过响亮，连赶车的马夫都忍不住掀开车帘偷看一眼。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我脸上的胎记时，立刻像被火烫了一样缩回去，嘴里嘟囔着：
跑龙套怪哉，美人怎会变成这样？
我扯了扯身上的粗布斗篷，把半张脸埋了进去。出发前，叶赫的长老递给我一包药粉，冷冰冰地叮嘱道：
跑龙套你和东哥生得一模一样，除了那块胎记。（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只要你乖乖听话，事成之后便给你去除胎记的药。
我根本不信他的话。在鞣皮坊待了这么多年，我早已见惯了那些用完即弃的东西。就像那些鞣坏的皮子，最后只能被扔进火堆烧成灰烬。
终于，乌拉部的营地到了。首领布占泰是个身材魁梧的独眼壮汉，据说为了迎娶东哥，他刚刚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弟弟。他站在帐篷门口，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看得我全身发麻。那只独眼中闪烁的光芒在我脸上游移，最终定格在那块胎记上，忽然咧嘴笑了。
布占泰叶赫送来的美人，怎么带着一块疤？
我垂下眼帘，按照叶赫人教我的话回答：
芜暖前些日子猎熊时被抓伤，怕污了首领的眼目。
布占泰哼了一声，伸手猛地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仿佛要将骨头捏碎。他的拇指划过那块胎记，粗糙的掌心摩擦得我的皮肤一阵灼热。
他忽然凑近，醉醺醺的气息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布占泰疤好，疤能挡灾
当晚，我被拖进了布占泰的帐篷。厮杀声骤然从帐外传来时，我正攥紧那包药粉，看着布占泰倒在血泊中——叶赫的人终究没有给我私自动手的机会，直接冲杀进来。
混乱中，有人撕掉了我的斗篷，看清了我的脸，惊呼出声：
跑龙套不是东哥！是个假货！
箭矢擦着我的耳边呼啸而过，钉进帐篷的毡布上。我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原来，这块胎记也有好处，至少此刻，没人再把我误认作那个能挑起战火的美人。
我翻滚到帐篷角落，抓起一把掉落的弯刀。刀刃映出了我的脸——一半是东哥的影子，另一半是那片狰狞的红色。
帐外，叶赫的人在喊：“杀了假货！”乌拉的残兵则在嘶吼着抵抗。而我握紧了刀柄，第一次觉得，这张脸，这块胎记，并不是束缚我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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