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猴站在“成功学销售公司”的门口，看着招牌上“马到成功”四个烫金大字，突然觉得有点晃眼。从云端国际小区离职后，他揣着那张写着“敢说就能赚大钱”的招聘启事，走了半小时才找到这儿。
门是玻璃的，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今天不逼死自己，明天被客户逼死！”“业绩是爹，钞票是娘，不拼一把枉为人！”
侯猴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汗味和廉价香水的热浪扑面而来。几十个人挤在格子间里，举着电话嘶吼，有人激动得拍桌子，有人边哭边打，最前面站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正领着一群人跳一种奇怪的舞——双手像抓钱一样在空中乱抓，脚还得跟着节奏跺地，嘴里喊着“抓抓抓，抓钱啦！”
“新来的？”花衬衫男人注意到他，停下来，汗水顺着他油亮的头发往下滴，“我是马成功，这儿的老板！你想成功吗？想赚大钱吗？”
侯猴被他的气势吓得后退半步：“想……想赚点饭钱。”
马成功突然大笑，笑声比在理发店听到的吹风机还响：“饭钱？格局小了！来我这儿，三个月买车，半年买房，一年抱上白富美！”他拍着侯猴的肩，力道大得像要把他骨头拍碎，“从今天起，你就是‘成功家族’的一员了！先从‘抓钱舞’开始练！”
侯猴就这样被拉进了队伍，跟着一群陌生人甩胳膊蹬腿。他的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胳膊肘还撞到了旁边的大姐，对方瞪他一眼：“认真点！这舞能聚财气！”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笨拙的样子，突然想起在云端国际当“雕塑”的日子——那时连呼吸都要控制频率，现在却得像疯子一样乱蹦。人生果然是场离谱的过山车。
入职第一天，马成功给每个人发了一沓资料。侯猴翻开一看，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全是假身份：
- “李老师”：资深课程顾问，擅长用焦虑感逼单，话术关键词是“再不上课，你家孩子就落后了！
- “王专员”：学员关怀专员，主打温情牌，要会说“我懂你的不容易，这个优惠专为你申请的”
- “张女士”：市场调研员，得装得很专业，开场白是“我们正在做高端用户调研，您的意见很重要”
“这些都是你的‘战袍’，”马成功拍着他的资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客户喜欢什么，你就是什么！记住，没有卖不出去的产品，只有不会伪装的销售！”
侯猴的任务，是推销一款“成功学大师课”，号称“听三节课就能月入过万”，售价9980元。马成功给了他一个名单，全是陌生人的电话号码，要求“每天至少打100个，接通率低于30%就罚抄话术100遍”。
他坐在格子间里，捏着电话的手直冒汗。第一个号码拨出去，响了三声被挂断；第二个，响了一声就被拒接；第三个，终于有人接了，对方“喂”了一声，侯猴刚说出“您好，我是李老师……”，就被骂了句“骗子”，电话“啪”地挂了。
旁边的大姐教他：“别慌！被挂电话是常态，你得学会‘打不还口，骂不还声’，挂了再打，直到打通为止！”
侯猴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继续拨号。那天他打了127个电话，接通23个，被骂了18次“骗子”，还有5个听完开场白就挂了。下班时，他的嗓子哑得说不出话，马成功却在总结会上骂他：“侯猴！接通率20%都不到！今晚加班，打到接通50个为止！”
格子间的灯亮到半夜，侯猴的耳朵被听筒压得生疼，嘴里不停重复着“您好，我是李老师……”“我是王专员……”。他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精神分裂患者，白天是“李老师”“王专员”，晚上变回侯猴，却连自己原本的声音都快忘了。
马成功的“鸡血疗法”每天都在上演。早上跳抓钱舞，中午分享“成功案例”（比如“谁谁谁被客户骂了一百遍，最后把单签了”），晚上开“批斗会”，业绩差的要站在前面自我批评，还得被其他人指着鼻子骂“废物”。
侯猴被批斗过三次。第一次是因为“声音太温柔，不像能让人掏钱的样子”，马成功让他对着镜子练嘶吼，练到嗓子出血；第二次是因为把“李老师”的话术说成了“王专员”的，马成功罚他抄所有身份的话术，抄到凌晨四点，手指磨出了血泡；第三次最惨，他因为连续三天没开单，被马成功逼着跪在地上，大喊“我错了，我对不起成功！”
他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听着周围人的哄笑声，突然想起在面包店被称到0.3克的面包渣，在奶茶店被要求“喝出初恋味道”的奶茶，在客服中心因为“呵呵”被罚的500块。原来“成功学”的本质，是把人的尊严踩在脚下，再撒上一把辣椒面。
但他没走。因为马成功说“这个月开单的，奖励五百块全勤奖”。五百块，够他交半个月房租了。
为了那五百块，侯猴开始疯狂“分裂”。
他用“李老师”的身份给家长打电话，故意压低声音，制造焦虑：“您家孩子这次考试排名掉了五位？再不想办法，以后连高中都考不上！我们的大师课……”
他用“王专员”的身份给宝妈打电话，捏着嗓子装温柔：“我知道带孩子辛苦，老公还不理解……我们有门课，专门教女人怎么‘拿捏’男人，您要不要了解下？”
他用“张女士”的身份给老板们打电话，故意拖长语调，装得很专业：“我们调研显示，80%的成功人士都在学这门课……您不会想落后吧？”
他的演技越来越熟练，甚至能在一秒钟内切换语气。有次他刚用“李老师”的身份吼完一个家长，立刻切换成“王专员”的温柔嗓，对着下一个客户说“我懂你的不容易”，连旁边的大姐都夸他“有天赋”。
但只有侯猴自己知道，每次挂掉电话，他都得蹲在厕所里缓十分钟。镜子里的人眼神飘忽，嘴角还残留着“李老师”的凶狠，或是“王专员”的假笑，怎么看都不像他自己。
崩溃的那天，是个雨天。侯猴正在用“李老师”的身份打电话，对方是个女声，听起来有点耳熟。
“您家孩子多大了？学习成绩怎么样？”他按话术提问。
对方沉默了几秒：“侯猴？”
侯猴的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电话差点掉地上。这声音……是他妈！
“妈？您怎么……”
“我接到个电话，说是什么李老师，听着像你，”他妈在电话那头叹气，“你找到正经工作了吗？别在外面瞎混……”
侯猴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在“赚大钱”，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他听着妈熟悉的唠叨，突然想起小时候，妈总把肉埋在他碗底，自己啃骨头；想起上大学时，她偷偷往他生活费里塞钱，说“别省着，吃好点”。
而现在，他却在用一个假身份，对着亲妈推销骗钱的课程。
“妈，我……”
“没事，找不到合适的就回家，家里有饭吃。”
电话挂了。侯猴握着听筒，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键盘上，晕开一片水渍。周围的嘶吼声、口号声还在继续，他却觉得世界突然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跳得那么慌，那么疼。
他站起身，没管还在响的电话，径直走到马成功面前。马成功正唾沫横飞地讲“成功秘籍”，看到他，皱起眉：“没开单还敢走神？想不想干了？”
侯猴没说话，从兜里掏出那沓假身份资料，撕得粉碎。纸屑飘在空中，像一场迟来的雪。
“我不干了。”他说，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
马成功愣了一下，随即暴怒：“你敢！你这个月工资还没结！”
“那点钱，留给你买花衬衫吧。”侯猴转身就走，没回头。
走出写字楼，雨下得正密。侯猴把脸埋在雨里，任由雨水冲刷。他的嗓子还哑着，嘴角的假笑像刻上去的一样难消，但心里却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假装“李老师”“王专员”了，终于可以做回侯猴了。
路边的电线杆上贴着张招聘启事，是家网红公司招助理，写着“24小时待命，月薪四千，能近距离接触大明星”。
“24小时待命？”侯猴苦笑。从客服中心到电话销售，他好像总逃不过被“绑架”的命运。但“大明星”三个字又让他有点好奇——那些镜头前闪闪发光的人，背地里会是什么样？
他撕下招聘启事，揣进兜里。雨还在下，但他的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些。或许，下一个坑，能让他看清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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