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猴弓着背,把自己窝在漫展后台的一角,手忙脚乱地折腾那套锈迹斑斑的“星际战士”盔甲。金属片彼此磕碰,“哐当哐当”,声音像从他骨头缝里迸出来似的。折腾了十分钟,他的胳膊还卡在肩甲里动弹不得,背后拉链死活拉不上,额头冒出来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滚,滴进盔甲里头,黏糊得像一滩胶水。
“快点!开场了!”远处负责人扯开嗓子吼了一声,对讲机滋啦滋啦响个不停。
侯猴叹口气,脑子里浮现出从殡仪馆离职后的狼狈模样。他在家躺了三天,把红包里的钱数来数去,房租逼得紧,只好抱起手机刷招聘软件。看到“漫展临时NPC,日结300,包盒饭”,他眼睛一亮——至少不用熬夜,还能看漂亮小姐姐。“穿道具服配合合影,工作轻松”,招聘信息写着,可这会儿再回想,那“轻松”两字分明是骗人的。
这套盔甲足足三十斤重,头盔扣下来盖住半张脸,视野只剩一条窄缝,呼吸全靠侧面两个巴掌大的孔勉强撑着。热气扑腾着往上冒,镜片上顿时白雾一片,看东西都带着层柔光滤镜。负责人拍了拍他的盔甲:“记住啊,你是‘星际战士714号’!冷酷!威严!不能笑,不能说话!粉丝合影要帅!”
侯猴点点头,刚想开口应一句,就发现头盔闷得根本发不出清楚的音,只能发出“呜呜”的低沉声响,像是只被困在铁罐里的熊。
漫展会场比网游服务器卡顿还叫人窒息。人挤人,空气中混杂着香水味、汗味和爆米花香,直往盔甲缝隙里钻。侯猴迈一步,“哐当”,再迈一步,又是一声“哐当”。脚底板被盔甲里的铁板硌得生疼,他感觉自己像个笨拙的小山丘,正被人围观取笑。
第一个凑上来的粉丝是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举起手机冲他喊:“战士哥哥!摆个‘宇宙无敌’的姿势行不?”小姑娘比划出一个夸张扭曲的动作,胳膊扭到后背,腿劈成麻花状。
侯猴试着活动关节,但盔甲僵硬得像个石头壳子,只能硬邦邦地抬抬手。小姑娘立刻噘起嘴:“哎呀,一点也不酷嘛!”甩下一句话便转身跑开了,只剩下脑后的马尾轻轻晃荡。
侯猴站在原地愣住,眼前模糊成一片白雾,心里莫名泛起酸涩。这种尴尬程度,比在殡仪馆守夜还要让人难堪——至少那些“客户”不会嫌他的姿势不够帅气。
没过多久,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慢悠悠晃过来,伸手直接掐住他的胸甲。“硬度一般。”男生嘴里念叨着,语气认真得像实验室研究员,“应该是ABS塑料材质,仿真度勉强给60分吧。”
侯猴浑身一激灵,想躲又忍住,耳边响起负责人的叮嘱:“要威严!”于是只能硬挺着装木头桩子。男生继续动手,这次掐向肩膀,最后敲了敲头盔:“空腔设计太明显,回声太大,差评!”
周围人群爆发出几声低笑,侯猴脸涨得通红,头盔里热气蒸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之前在AI公司搞图片标注时,自己曾埋头给各种奇葩图打分,而如今换作别人来给他评分,那种憋屈感比被算法压榨更让人受不了。
中午休息,侯猴终于摘下头盔喘口气。盒饭冰冷,米饭硬得像石块,他扒拉着饭菜,看着胳膊上因长期穿戴而勒出的红色印痕,整个人蔫蔫的,像条刚捞出罐头的沙丁鱼。旁边穿公主裙的是个男NPC,正对着镜子贴假睫毛:“知足吧,我这裙子勒得我都喘不上气了,有个大叔差点把手伸到我大腿上来。”
侯猴没接话,只是捏着筷子发呆,脑海里闪过早上那个掐盔甲的“科学家”,突然觉得人类奇葩的地方远胜过游戏里的BUG。
下午的高能场面出现在一位油腻大叔身上。侯猴正站定摆POSE,对方突然凑近,假装举手机拍照,却悄悄把手探向他的盔甲裙摆——那是块装饰性的金属片。
“小姑娘穿盔甲真少见哦。”大叔的声音黏腻,夹杂着酒气,“让叔叔看看里面穿啥呢?”
侯猴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后退,“哐当”一声撞到了展架。大叔踉跄着差点摔倒,嘴里骂骂咧咧:“装什么清纯?穿这样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人群迅速围上来,有的拍照,有的起哄。负责人赶过来,却没指责大叔,反而拉着侯猴骂:“别给我惹事!注意影响!”
侯猴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回忆像潮水般涌来:剧本杀店里的玩家围堵、高空清洁时命悬一线……他突然意识到,这身盔甲虽然沉重,却保护不了自己免受欺负。
闭展时,侯猴脱下盔甲,汗水几乎能倒满半瓶矿泉水。他瘫坐在地上,手指抖得厉害,肩甲内侧布料早已湿透,散发出浓烈的酸臭味。负责人丢过来三百块钱,皱眉道:“下次机灵点,少惹麻烦。”
侯猴捏着那三张皱巴巴的钞票,忽然觉得比殡仪馆赚的红包还沉。走出漫展中心时,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卸了妆的落魄小丑。
路边电线杆上贴着招聘启事,上面写着AI公司的职位需求:“在家办公,时间灵活,多劳多得。”
侯猴盯着那张纸,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想到之前测试BUG的日子,那些被算法追着跑的记忆依然鲜活。然而,“在家办公”四个字还是吸引了他——至少不用再穿那套三十斤的盔甲,不用应付油腻大叔的咸猪手。
他撕下启事塞进口袋,晚风拂过,胳膊上的红印隐隐作痛。想着未来的工作,他喃喃自语:“至少,能安安静静坐着干点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