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医生说过几天裴云生眼睛上的纱布就可以拆掉,他等不及了,几乎每次醒来,都会问护士一句:“可以拆了吗?”
护士会被他可爱的样子逗笑,说:“没呢,马上了!”
他会遗憾的叹气一声,颓然的躺回去。
终于,他等到了那一天。
那双眼睛终于重见天日,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睁开眼的那一刻,原本欣喜的笑容僵在脸上,面前好似是一片红黑色的网,他伸手去摸,离他好远。
“云生?”一旁的史今叫他。
裴云生像是没听到,慢慢把手抬起来,可他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像是一缕头发掉下来,沿着他的脸往下滑,很痒,很痒。
是史今把那缕头发摘下去,把他搂在怀里,哑着嗓子说:“没事的没事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多么飘渺。
裴云生会恨那一天的,恨它为什么不早些到来。
伍六一一个人,笔直的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萧瑟的树,和一个穿着病号服,却依旧跑的欢快的人。
身后破碎的呜咽传进他的耳朵,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并未回头。命运对这个阳光般的人很不公平,可他无可奈何。
日子越来越漫长了,裴云生几乎每天都会滴几次眼药水,但效果不大。他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裴云生,那几年的苦日子你都熬过来了,不差这几天。
七连的战友们经常过来,拉着他到公园玩儿,或者回部队,马小帅他们打篮球,甘小宁在旁边充当解说员。
“好的!马小帅同志很迅速,好!传球!”
说实话,裴云生并没有想象出来那个画面。
一天晚上,裴云生发现伍六一给的小玩意不响了,应该是没电了,打算第二天让伍六一帮忙换一个。
正要睡过去,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一道光照进来,映在青年脸上。
裴云生听见动静,撑着床起来,问道:“护士?”
脚步声沉闷的像钟摆。
“你是谁?”裴云生警觉的问。
那人慢慢站定在他跟前,有些别扭的握了握拳,这是张战军独有的动作。
但是裴云生看不见,只能试探着问:“是班长吗?”
张战军皱起眉。
裴云生:“伍六一?许三多?马小……”
张战军终于忍不住开口,“才不是..”
“诶?”裴云生吓了一跳,“你咋来了?”
张战军一阵语塞,支支吾吾的绕着病床转了一圈,“哎呀…来就来了嘛…”
裴云生听着他的脚步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有些疑惑。
裴云生:“怎么了?在抓蚊子吗?”
张战军:“什么蚊子……”
在那踌躇了半天,张战军终于开口解释:“我……我刚刚从师部回来,那几天一直比赛,就,就……就没来找你。”
裴云生一愣,随即说道:“没事啊!”
张战军更不得劲了,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张战军:“你的……眼睛,好点了吗?”
裴云生:“好多了!”
张战军:“哦……那……算了。”
他发现自己真的不会聊天。
裴云生看着他,主动挑起话题:“比赛怎么样。”
“不怎么样…”张战军说,“他们耍花招!”
裴云生:“你输啦?”
张战军:“我才没有!”
裴云生:“那就是不错嘛……来找我干嘛?”
张战军:“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啊!”
他的语气很奇怪,像家里的小孩故意忍着,不让自己哭的感觉。裴云生挑眉,凑过去摸他的脸。
“干嘛……”张战军说。
指尖触碰到眼睛的湿润,裴云生哇地一声,说道:“哭啦?”
张战军:“我才没有。”
说完,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青年的眼睛没有焦距,无神的看着他,又像是看着他身后的墙。张战军偷偷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拿出刚买的奶糖,放到他手里。
张战军:“顺路买的。”
裴云生剥开糖纸,把奶糖含进嘴里,而后轻声问他:“比赛累吗?”
张战军摇了摇头,又怕裴云生看不到,说:“不累。”
“要抱一下吗?”裴云生想安慰他一下。
张战军怔愣片刻,扭过头,“我才不抱……又不是小孩儿。”
裴云生哦了一声,躺回床上,“那我睡觉了。”
倏地,一只有力的大手钳住他的小臂,把他整个人拽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裴云生愣愣的抬起手给他顺气,就听见他说:“我没哭,我也没心疼你,就是顺路看看你。”
裴云生:“……好吧。”
抱了半天,张战军依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裴云生有点困了,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张战军:“我要住在这。”
裴云生:“什么?!”
张战军:“现在太晚了,门卫估计不给我开门。”
裴云生:“一直有人值岗啊?”
张战军:“不要废话啦!”
裴云生眯起眼,使出了屡试不爽的招数:“你这么粘着我?是不是喜欢我啊?”
……
慢慢的,张战军松开手,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裴云生以为他又被吓到了,得意的说:“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啊?”
张战军还是不说话。
这样僵持了一会,裴云生还是得意的笑着,只是笑容里加了些忐忑和不敢置信。
不会吧?不会的吧?
“不是顺路。”张战军说。
“我说故意来这的。”
“故意给你买糖,故意留在这。”
“哈哈。”裴云生干笑两声,用被子把两人隔开,“我好困,睡觉啦。”
张战军沉默着,最终叹了口气,走到另一张床边,自顾自的躺下。
“裴云生,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但我确实喜欢你,这句话保准没错。”
依然有人赤诚的爱他。
第二天伍六一来的时候懵了,睁大眼睛,看看张战军,又看看裴云生。
“你你你!你们!”他说,“你们没干什么吧!”
裴云生摇摇头。
伍六一:“真的服了……那可是我住的位置!”
史今抿着唇,淡漠地和张战军打了下招呼,走到裴云生床边坐下,说:“云生,我们过几天要去驻训了,去一周,我让卫生员同志陪你,好不好?”
“行!”裴云生爽快的答应。
史今:“咋了这是?咋这么高兴呢?”
伍六一眯着眼,凑近裴云生问道:“那个张战军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裴云生:“……没有。”
伍六一:“他怎么忽然来着住一宿?”
裴云生:“…各人情调嘛。”
伍六一喊了一声,有些不服气的看着正穿衣服的张战军。
张战军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眸看了他一眼,用力抻了一下外套下摆。
史今微微蹙眉,扭头和裴云生说话,让他把思绪放回自己身上,“饿不饿?”
裴云生:“饿。”
史今:“想吃啥?”
裴云生:“煎饼。”
史今:“你连着吃好几天了,不腻啊?”
其实裴云生早就腻了,但是他记得煎饼离医院最近,不用走那么远,史今也不会那么累了。
“还没有呢,”他说,“他的煎饼特别好吃。”
史今点点头,说:“那班长给你买。”
另一边的伍六一已经和张战军隔空对峙一会儿了,不是他敏感,而是这个张战军每一个动作都在挑衅他。
“对了,伍六一。”身后的裴云生说。
伍六一挑眉,回头应了一声,“咋了?”
裴云生拿起那个能听音乐的东西,说:“它不响了,也没有声音,是不是没电了?”
伍六一回头挑衅的看了一眼张战军,坐到椅子上开始修理裴云生的玩具。
张战军冷哼一声,想着自己还要跟连长报道,不服气的走了。
伍六一把玩具换了个电池,放回裴云生手里,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裴云生贴在耳边,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等你看清楚就知道了。”伍六一说。
驻训前一天,彭小辉来了。
那时裴云生正抱着连连和史今坐在长椅上聊天,余光瞥见一抹绿色的身影,史今蹙起眉。
彭小辉站在树下,整个人瘦了一圈,眼底乌黑一片。
良久,史今沉着脸说道:“我先走了,你和彭小辉聊聊吧。”
“彭小辉?是他吗?”裴云生问道。
史今:“嗯,站半天了。”
说完,史今站起身,擦着彭小辉的肩膀走了。
寂寥的秋风吹过耳畔,彭小辉垂下眸子,坐到裴云生身边。
裴云生:“小红,你们是不是也要去驻训?”
彭小辉:“……嗯。”
裴云生敏锐的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不高兴了?”
彭小辉忽然有些不敢看他,扭过头,说:“那天演习,追你不放的人,是我战友。”
身旁安静片刻,又想起青年叽叽喳喳的声音:“你就是因为这个躲我吗?我没有怪他呀,换谁都会这样做,我就是有点后悔往下滚的时候没有护住我的眼睛。”
青年脸上的伤口是淡粉色的,带着些血丝,脖子上的伤口有点也已经留疤,可他笑得明媚,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见彭小辉还是不说话,裴云生摇了摇他的肩膀,“彭小辉?你没有打他吧?”
彭小辉:“……没有,我以后不打架了。”
裴云生狐疑的说:“真的假的?”
彭小辉:“真的,我发誓。”
不远处,刚刚赶到的伍六一正闹得不可开交。
伍六一:“你看看他!你怎么放心让他和裴云生待在一块儿!”
史今:“让他们好好聊聊,以后也说得过去。”
伍六一:“我说班长啊,你可真大方!”
史今:“你不是也没反对张战军?”
伍六一:“我?我这是……你懂什么呀,我反击了好吗!”
史今:“那叫反击?就干瞪眼儿?”
伍六一:“嘶!关键是打架了裴云生生气不是嘛!”
史今:“你也不是特别纯的爷们儿嘛……”
伍六一:“……!”
卫生员同志几乎每天来两次,一次待半个小时,又是给裴云生滴眼药水,又是带裴云生出去玩儿,走之前又要叮嘱半天。
裴云生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想着一直叫卫生员同志不太好,就问他:“卫生员同志,你叫什么呀?”
卫生员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扫地,“我叫林钟,丛林的林,钟表的钟。”
“好有力气的名字啊。”裴云生说。
林钟应了一声,“还是你的好一些。”
裴云生点点头,打了个哈欠。
时间不早了,林钟看了一眼手表,说:“睡觉吧,我回去了,有事按铃。”
说完,公事公办的走了。
裴云生闭了闭眼,听了一遍玩具里面的音乐,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的阳光很耀眼,照在裴云生脸上,他皱起眉,抬起手挡了下眼睛。
“醒了?”林钟说,“起床。”
裴云生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唰的一下,是窗帘拉开的声音,大片阳光照进来,裴云生用被子蒙住眼睛,闷闷的说:“卫生员同志……”
林钟:“起床,没得商量。”
裴云生:“五分钟……”
林钟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再不起 来,皮蛋瘦肉粥凉了啊。”
话落,裴云生瞬间坐起来,“我要洗脸!”
从洗手间回来,裴云生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的盒子,他跑过去掀开盖子,长长的哇了一声,“好有卖相啊。”
身后啪嗒一声响,他回头一看,是林钟的手表掉在了地上,而林钟傻愣愣的站在那里。
裴云生纳闷的问:“咋了?”
林钟:“你刚刚说什么?”
裴云生:“好有卖相啊。”
……
裴云生看了看碗里的粥,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嘴巴张的越来越大,马上就要喊出来。
林钟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说:“别喊,我去找医生!”
裴云生:“你不就是医生嘛……”
林钟:“我又不是你的主治医生!”
终于,经过半个月的药物治疗后,裴云生的眼睛恢复了,虽然看东西已经有些模糊,但已经能分辨物体了。
他和林钟说话,等战友们驻训回来给他们一个惊喜。
回到部队,王团长一见他就笑得合不拢嘴,夸裴云生身体好,心态好,人好,等等等等说了好半天。
裴云生:“王团长,他们驻训什么时候回来啊?”
王团长:“这个嘛……这次驻训蛮重要滴,差不多…后天回来吧。怎么?你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裴云生不好意思的笑笑,“也不算是惊喜吧。”
然而同级战友没等到,等到了上级战友高城。
裴云生正闲的没事在训练场跑步,路过围栏的时候,他看见了那边惊的说不出话的高城。
高城的嘴巴已经合不上了,诧异的看着像自己走过来的裴云生,抬手捂着嘴巴。
裴云生:“连长,你咋提前回来了?他们也回来了吗?”
高城不说话,凑近看了一下他的眼睛,伸出两根手指,晃了两下,看着他的眼睛跟着手指转动,高城确信他能看见了。
“我靠……”高城结巴着,“不是,你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好的?”
裴云生:“就昨天,一觉起来就看见了,但还是有点模糊,每天都要滴眼药水。”
高城愣了一会,像是把他的话从脑袋里过了一遍,“哦……行,好事儿。”
沉默良久,高城走进训练场,紧紧抱住他。
从未有过的安心。
鼻尖萦绕着独属于他的味道,高城闭上眼,兴奋的心跳加速。
裴云生有些喘不过气,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他直起身,双手依然搂着他的腰。
那道疤痕突兀的横在青年眼下,青年对此有些自卑,红着耳朵慢慢低下头。
“躲什么?”高城问。
裴云生摇摇头。
关节轻柔的剐蹭那道伤疤,像猫爪子在挠裴云生的心。
那双眼睛依旧像以前那般,美丽,耀眼,明媚。
真好,高城心想。
驻训结束后,战士们精疲力尽的回到部队,老七连的家伙们洗完澡就出来打球,史今和伍六一在一旁聊天,准备一会去医院看看。许三多在钢七连院子里站岗,一切好像都没变。
忽然,甘小宁唉了一声,指着一个战友说道:“打手了!犯规!”
阳光正好,精气神十足的战士们又打了一场,结束时,马小帅唉了一声。
甘小宁:“咋了?谁犯规!”
马小帅眼睛亮亮的,指着远处树下的两个人影:“裴云生!”
话落,飞也似的跑了过去。
“那怎么可能……”甘小宁说着,转头一看,“唉!裴云生!”
刚刚还在休息的几十号人瞬间跑没影了,跑到半路,伍六一还跑回来把许三多也叫了去。
许三多:“班,班副,云生真看见啦?”
伍六一:“少废话!”
张干事正忙着用战友情写一篇文章,老套的说辞他不愿意在提,只好带着李梦去“实地考察”。
走了大半圈,依旧没什么发现,张干事叹了口气,颓然的要走。
“等会等会!”李梦胡乱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指着不远处说道,“你看那儿!”
张干事不耐烦的回头,却看见毕生难忘的一幕。
几十个穿着作训服的兵把一个穿着常服的兵簇拥起来,脸上各个神采飞扬。
“来了来了!终于找到了!”他感叹着,举起相机对准他们。
画面里,战友们合力把裴云生抱住,数三声过后,一起用力,把人抛到空中。
“咔嚓!”是快门键的声音。
青年衣衫飞扬,笑颜如花,脸上的伤疤并未把他的明媚脱去,反而使他看起来愈加坚韧。战友们的手高高举起,似簇拥,似拥护。
后来张干事把那张照片登上团报,上面一行写上醒目的大字: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完————————
(¬_¬)啊咧咧写完啦!我也要开学了呜呜(┬_┬)
由于时间原因有点着急,就不写多篇了
但是!以后有灵感,还是会更新老a的番外的。
这段时间谢谢你们的支持,谢谢你们提出问题,我也很享受改正问题的过程,非常感谢你们的支持!我会更加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