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回沈家旧宅小住了几日。福伯将正屋收拾得窗明几净，后院的药圃被她重新规划了一番，移栽的薄荷整整齐齐列成几畦，新播的紫苏种子刚冒出嫩黄的芽，空气中整日飘着清苦又清爽的草木香。
陆景渊每日处理完公务，便会寻来。有时是傍晚，提着食盒站在药圃边，看她蹲在地里给当归除草，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有时是午后，带着几本医书来，陪她坐在银杏树下的石凳上，她翻药经，他读卷宗，偶尔抬头相视一笑，蝉鸣都变得温柔。
这日午后，沈清辞正在晾晒新采的金银花，陆景渊忽然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他刚从宫里回来，龙涎香混着日光的暖意，笼得她心头发暖。
“今日得了个好消息。”他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笑意，“陛下允了我下个月请旨赐婚。”
沈清辞手里的竹匾晃了晃，金银花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砖上。她转过身，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亮得像落满了星辰。
“真的？”她声音微颤，指尖不自觉地绞着围裙的带子。
“自然是真的。”陆景渊握住她的手，往正屋走，“我已让人开始备着了，侯府的‘清渊居’昨日起了最后一道梁，里面的药庐按着你画的图样建的，连药碾子的位置都没差。”
他拉着她穿过回廊，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展开。宣纸上是细致的工笔，药庐的窗正对着一片小竹林，墙角留了半丈空地，注着“可种薄荷”，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暖阁，题着“冬日煎药处”。
“你看这里，”他指着暖阁的角落，“我加了个小炉，冬天你煎药时，能烤些栗子，就像小时候在你家厨房那样。”
沈清辞的眼眶又热了。他总是这样，把她随口说过的话、不经意流露的念想，都一一记在心上，细细密密地织进往后的日子里。
正看着，福伯端着两碗绿豆汤进来，见两人凑在一处看图纸，笑着捋了捋胡须：“姑娘瞧，老奴就说公子是个妥帖人。前几日我去侯府瞧了，那‘清渊居’比咱们这儿的正屋还亮堂，公子特意让人在梁上雕了金银花，说要讨姑娘喜欢呢。”
陆景渊被说中心事，耳根微红，却还是坦然道：“清辞喜欢的，自然要细细备着。”
沈清辞低头喝了口绿豆汤，甜凉的滋味漫过舌尖，心里却比蜜还暖。她想起小时候，陆景渊总爱抢她碗里的绿豆，说“清辞姐姐的碗里，豆子都比我的圆”，那时她总嗔他无赖，如今想来，那些拌嘴的时光，竟都成了酿在记忆里的甜。
几日后，沈清辞开始整理母亲留下的那本药经。泛黄的纸页上，母亲的字迹娟秀，有些地方还画着小小的药草图样，旁边注着“清辞记：此草生于阴坡，叶有三尖”。她坐在窗前，一页页地翻，陆景渊就坐在对面，帮她将散落的纸页用丝线重新装订。
“这里有处批注，”沈清辞指着其中一页，“是母亲写的，说当年外祖父曾用一味‘望月草’治好了城西张屠户的咳疾，只是这草极难寻，需长在有山泉的石壁上。”
陆景渊凑近看了看，沉吟道：“下月我休沐时，带你去城外的云栖山瞧瞧？听说那里有处飞瀑，石壁上或许长着这草。”
“好啊。”沈清辞笑起来，“说不定还能采些野灵芝，给福伯补补身子。”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摊开的药经上，也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陆景渊的指尖划过纸页上“清辞”二字，忽然轻声道：“等我们成了亲，就把这药经刻成木版，印些册子分发给坊间的药铺，让更多人能瞧见你母亲的心血，好不好？”
沈清辞抬眸看他，他眼里的认真让她心头一震。她从未想过，母亲留下的这点念想，竟能被他看得如此重。
“景渊……”她喉头微哽，“谢谢你。”
他却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按在药经上：“该谢的是你。是你让我知道，这世间除了朝堂纷争，还有这样温暖的坚持。你守着药草，守着救人的初心，我便守着你，守着这份初心。”
傍晚时分，陆景渊要回侯府，沈清辞送他到巷口。青石板路上，卖糖画的老汉推着车走过，叮叮当当的铃声脆生生的。陆景渊忽然停住脚步，从怀里取出个小小的银饰，是支梅花簪，簪头的花瓣雕得极细，还嵌着颗小小的珍珠。
“前几日让银楼打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来，“想着……想着你戴定然好看。”
沈清辞接过来，指尖触到簪子的凉意，却觉得烫得慌。她想起小时候，他用省下的月钱给她买过一支桃木簪，说是“等清辞姐姐长大了，换金的银的”，原来他说过的话，真的记了这么多年。
“我很喜欢。”她把簪子小心地插进发髻，抬头对他笑，眼里的光比珍珠还亮。
陆景渊看着她，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像小时候那样：“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马车驶远了，沈清辞还站在巷口。晚风吹起她的衣袂，发髻上的梅花簪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她摸了摸簪子，转身往回走，后院的药圃里，艾草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为她祝福。
回到屋里，福伯正对着一堆红绸布发愁。见她进来，老人家笑道：“姑娘你看，这是侯府送来的喜绸，说让老奴先学着剪些囍字，可老奴这手笨的……”
沈清辞走过去，拿起剪刀，指尖翻飞间，一张方方正正的红绸便成了个精巧的囍字。福伯看得直赞叹，她却看着红绸上的光影，想起陆景渊说“下月请旨赐婚”时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起来。
窗外的银杏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数着日子。沈清辞知道，很快，她就要带着这满院的药香，带着母亲的期望，带着福伯的牵挂，走向那个有他的未来。而这里的故园，会永远在身后，像个温暖的臂弯，托着她所有的安稳与念想。
夜色渐深，她将那支梅花簪放在妆奁里，旁边是那两个修补好的泥人。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泥人脸上，也落在簪子的珍珠上，温柔得像是一场不会醒的梦。
梦里，有少年翻墙来偷薄荷的身影，有药圃里并肩除草的午后，有银杏树下埋着的米酒，还有他说“我们之间，从来不用说谢”时，眼底的认真与温柔。
这场梦，终于要在红妆十里的喧闹里，变成最真切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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