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侍郎构陷沈家的供词，像一块投入静水的石头，在朝堂激起层层涟漪。陆景渊将妇人的证词与这些年暗中搜集的证据一并呈给陛下时，御书房的烛火燃到了三更。
沈清辞在药庐里等着，福伯煨在炉上的药汤温了又凉，她却没心思喝。窗外的银杏叶被夜风吹得簌簌响，总让她想起三年前那个落满碎金的秋日，朱门被封的声响，像重锤敲在心上。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陆景渊走进来，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却在看到她时，眉眼瞬间柔和下来。
“都妥当了。”他走到她身边，脱下沾了霜气的外袍，“陛下已下旨彻查，户部侍郎今晨已被收押。当年参与构陷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沈清辞抬起头，他眼底有红血丝，显然是彻夜未眠。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触到他下颌的胡茬，有些扎人，却带着让人安心的质感。
“累了吧？”她轻声问。
“不累。”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掌心暖着，“只是想起当年，若我再早一点……”
“没有若。”沈清辞打断他，“景渊，过去的事，我们都不要再回头看了。你看，现在不是很好吗？”
她指了指窗外，月光穿过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药圃里的薄荷在夜风中舒展叶片，散发着清冽的香。是啊，现在很好。他找回了她，她守住了药庐，故园的灯亮着，身边的人在着。
陆景渊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像落了片月光：“嗯，现在很好。”
几日后，沈家旧案彻底昭雪。陛下不仅下旨恢复沈家名誉，还追封沈父为“仁心伯”，称其“守正不阿，惠及乡里”。消息传到巷口时，福伯正蹲在银杏树下翻土，手里的锄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老人家抹着泪笑，说“老爷夫人在天有灵，该瞑目了”。
沈清辞站在药庐门口，看着巷子里奔走相告的邻里，有人提着自家种的菜送来，有人捧着当年沈父义诊时送的药罐，说“这罐子我总擦着，就等这一天”。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爱在傍晚搬张竹椅坐在门口，看她在药圃里玩，说“清辞你记住，医者医人，更要医心，人心暖了，日子才会甜”。
原来，这些温暖的记忆，从未被岁月磨淡。
陆景渊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手里拿着一卷圣旨。“陛下说，这是给你的。”他展开圣旨，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大意是赞她继承父志，悬壶济世，特准她在京城开设医馆，免缴赋税，且可随时入宫为后妃诊脉。
“我不要这些。”沈清辞摇摇头，“我只想守着这药庐，守着母亲的药经，治好该治的人。”
陆景渊笑着将圣旨卷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陛下也说了，都依你。”他从袖中取出另一物，是块紫檀木的牌匾，上面刻着“清辞药庐”四个小字，笔锋温润，竟是他亲手写的。
“挂起来吧。”他将牌匾递给她，“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天地。”
福伯早已搬来梯子，沈清辞亲自将牌匾挂上门楣。阳光照在紫檀木上，字里行间仿佛都浸着暖意。巷子里的人鼓起掌来，有人喊“沈姑娘好样的”，有人说“这药庐总算名副其实了”。
热闹过后，药庐里安静下来。沈清辞坐在案前整理药方，陆景渊帮她研墨。忽然，他想起一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几颗圆润的青梅。
“前几日让人去江南采的，知道你爱吃酸的。”他递到她嘴边，“尝尝？”
沈清辞咬了一颗，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让她想起小时候。他总爱偷藏些零嘴给她，有时是蜜饯，有时是糖葫芦，藏在袖袋里，捂得温热。有次被沈父撞见，罚他抄《千金方》，他却边抄边笑，说“清辞姐姐吃得开心，我就乐意抄”。
“那时候你总说，等我长大了，就把江南的梅子都摘来给我。”她含着青梅，声音含糊不清。
“嗯，”陆景渊点头，眼底漾着笑意，“现在也不晚。”
正说着，外面传来车马声。张嬷嬷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红漆木盒：“姑娘，这是侯府送来的添妆，老夫人亲自让人备的。”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银针，针尾都嵌着细小的珍珠，想必是供她诊脉用的；还有一本新装订的空白册子，封面上写着“清辞医案”，显然是让她记录诊疗心得。最底下，压着一对玉镯，莹白通透，是当年陆老夫人的陪嫁。
“老夫人说，”张嬷嬷笑得眉眼弯弯，“姑娘是个妥帖人，这镯子配您正好。还说……让您和公子早些把婚事办了，她等着抱重孙呢。”
沈清辞的脸一下子红了，陆景渊接过木盒，对张嬷嬷道：“替我谢过母亲，就说我们都记着呢。”
张嬷嬷走后，他拿起那对玉镯，轻轻套在她手腕上。玉质微凉，却被他的指尖焐得渐渐暖起来。他的指尖划过她手腕上那道浅疤，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你看，”他轻声道，“这疤快看不见了。”
“嗯。”沈清辞点头，“就像那些不好的记忆，慢慢就淡了。”
他低头，吻上她的手腕，带着青梅的酸甜，和他独有的松烟味。“但我会记得。”他说，“记得它怎么来的，记得我欠你的，要用往后所有日子来还。”
傍晚的阳光斜斜照进药庐，落在摊开的药经上，落在并排的两只手上，落在腕间莹润的玉镯上。药炉里的艾草还在慢慢熬着，香气混着青梅的甜，在空气里酿成温柔的风。
沈清辞忽然想起埋在银杏树下的那坛米酒。或许不用等孩子长大，等婚事办完，她就想和他一起挖出来，在月光下喝一杯。敬故园，敬初心，敬那些颠沛流离却从未失散的时光，更敬眼前这个人——他用掌心的温度，焐热了她所有的过往，也照亮了往后的岁月。
窗外，福伯又在给金银花浇水，藤蔓顺着院墙爬得更高了，星星点点的花在暮色里闪着光，像撒了一地的星辰。沈清辞知道，这场关于爱与守护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往后的日子，有药香为伴，有彼此相依，哪怕再遇风雨，也能熬出满溢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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