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东宫的马车在巷弄里七拐八绕，直到确认甩掉所有追兵，才在一处废弃的城隍庙停下。陆景渊扯掉手臂上染血的布条，沈清辞立刻打开药箱，用烈酒清洗伤口，银针快速刺入几处穴位止血。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却没再动，只是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火光下，她的侧脸轮廓柔和，动作却稳得像多年的老手，全然不见三年前那个会对着伤口红眼眶的小姑娘模样。
“当年在侯府，你连给兔子包扎都手抖。”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沙哑。
沈清辞的动作顿了顿，烈酒滴在伤口上，溅起细小的泡沫。“人总是要变的。”她低声道，将新的布条缠上去，“尤其是在火里爬过一次之后。”
陆景渊沉默了。他知道那句话戳中了两人都不愿触碰的过往。三年前的火光里，他没能抓住她的手，这成了他心口永远的刺。
“锦缎上的‘青衫者，非一人’，你怎么看？”他转移话题，指尖划过那片金线牡丹锦缎，“沈玄是玄字卫统领，潜伏侯府多年，他要掩护的人，绝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沈清辞将那半块染血的锦缎与自己药箱里的另一部分拼合——上次从刘叔指缝里找到的残片，正好能补上缺口，凑成半朵完整的牡丹。“这锦缎的料子是云锦，寻常人家用不起。太子东宫的牡丹园里种着珍品牡丹，而能接触到云锦，又与太子、平西王都有牵扯的……”
她忽然停住，目光落在城隍庙角落的香案上。那里积着厚厚的灰，却隐约能看到香案边缘刻着的花纹——竟是与锦缎上相同的牡丹缠枝纹。
“这城隍庙……”陆景渊也注意到了，“像是有人常来。”
沈清辞走过去，用指尖拂过香案上的灰尘，摸到一处凹陷。她用力一按，香案下竟弹出个暗格，里面放着个青布包裹。
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叠得整齐的青衫，领口绣着半朵兰草——与沈玄那件一模一样。更令人心惊的是，青衫口袋里装着半块玉佩，玉质温润，正是并蒂莲的第三块！
这半块玉佩的断口处，刻着个极小的“玄”字，与陆景渊刻的“渊”字遥遥相对。
“是沈玄的孪生兄弟？”陆景渊拿起玉佩，指尖微颤，“玄字卫统领沈玄有个双胞胎弟弟，名叫沈墨，三年前在边关战死，尸骨无存……”
“战死？”沈清辞忽然想起什么，“我在药庐时，福伯——沈玄——总对着一张边关地图发呆，还说过‘墨儿最喜吃桂花糕’。当时我以为是他故去的儿子，现在想来……”
她翻开那件青衫的里衬，果然在衣角找到一个褪色的“墨”字。
“沈墨没死。”陆景渊的声音带着寒意，“他不仅活着，还一直以另一个身份留在京城，甚至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沈清辞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人影——城西茶馆的老板，姓墨，总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笑起来眼角有两道很深的纹路。每次她去买桂花糕，他总会多塞一块，说“看姑娘面善，像我一个故人”。
“是墨老板。”她肯定道，“上次去茶馆打听刘叔的事，他说漏了嘴，提到‘刘叔前几日还来买过给病人补气血的药材’，可刘叔那时已经死了。他在替人遮掩。”
陆景渊将青衫叠好，目光落在那第三块并蒂莲玉佩上。三块玉佩终于凑齐，拼合成完整的并蒂莲，花茎处“渊”“玄”“墨”三个字环环相扣，像是早已注定的羁绊。
“沈玄和沈墨，一个潜伏侯府，一个隐于市井，他们究竟在查什么？”沈清辞不解，“若他们是玄字卫，为何不直接将太子的罪证交给朝廷？”
“因为太子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陆景渊拿起那几封从东宫搜出的密信，“你看这里，太子提到‘西境异动，需借侯府旧部牵制’，而平西王手握三镇兵权，正好镇守西境。”
沈清辞忽然想起苏婉儿说的，太子构陷侯府是为了打击平西王的势力。“难道……太子与西境的敌人有勾结？”
“不止。”陆景渊的指尖点在密信末尾的一个墨点上，“这墨里掺了西域的龙脑香，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用的贡品。除了太子和陛下，就只有……”
“平西王。”两人异口同声。
原来这盘棋里，太子与平西王看似对立，实则暗中勾结。构陷侯府，是为了铲除支持二皇子的势力；追杀刘叔，是为了销毁能证明他们勾结的账册；囚禁苏婉儿，是为了那半块玉佩背后的秘密——或许那秘密，与西境的兵防图有关。
而沈玄兄弟，便是察觉到这层勾结，才隐姓埋名，一边保护侯府遗孤，一边搜集证据，却没想到会在最后一步，被自己人——那个藏在暗处的青衫者——背叛。
“沈玄的药庐着火，绝不是意外。”沈清辞道，“是沈墨放的火，他想毁掉沈玄留下的痕迹，独吞秘密。”
“可他为什么要留下锦缎和玉佩？”陆景渊不解，“这不是自曝身份吗？”
沈清辞拿起那件青衫，忽然闻到淡淡的桂花糕香气。她将青衫凑近火光，只见里衬的夹层里，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三日后，子时，牡丹台，见真章。”
牡丹台，是京城西郊的一处废台，因台上曾有座牡丹石雕得名，据说当年二皇子常去那里。
“他在约我们。”沈清辞的心跳快了几分，“他想做最后的了断。”
陆景渊将三块玉佩合在一起，掌心的温度透过玉石传来，带着久违的暖意。“也好。”他抬头看向沈清辞，眼底有火光跳跃，“三年前的账，该一起算了。”
夜风从城隍庙的破窗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曳。沈清辞忽然看到青衫的袖口处，缝着一块小小的碎布，布料的纹路很熟悉——是当年侯府世子常穿的云锦料子。
她忽然想起，沈玄曾说过，侯府世子并非战死沙场，而是被人秘密送走了。
难道……沈墨要等的，不只是他们？
三日后的牡丹台，注定不会平静。
沈清辞将青衫折好，放进药箱最底层。那里还放着半块被火烧过的糖糕，是前几日福伯塞给她的，说“留着吧，总有用处”。此刻糖糕的甜香混着青衫上的桂花味，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或许，无论藏在青衫之下的是忠是奸，是爱是恨，总有一些旧物，一些余温，能在这场冰冷的棋局里，守住最后一点人心。
马车再次启动，这次的方向是城西茶馆。他们要在赴约前，确认墨老板的身份，更要弄清楚，沈墨究竟想在牡丹台，揭开怎样的“真章”。
而那三块拼合的并蒂莲玉佩，被陆景渊用红绳系好，挂在两人中间。马车颠簸时，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叩问着过往，也预示着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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