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一夜长大

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不是商业蓝图，而是催款函、律师信、法院传票以及厚厚的裁员名单。

昔日神采飞扬、带着几分顽劣少年气的脸庞，此刻布满了疲惫的沟壑，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与血丝。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与银行代表的撕扯。

对方礼貌而冰冷的言辞，比任何直接的辱骂都更令人窒息。

“现金流断裂”、“资不抵债”、“爱莫能助”……这些词汇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他的神经。

半年前，他还是那个可以任性挥霍、把公司事务丢给父亲、自己只顾追着叶子跑的吴家小少爷。

那时父亲提出与李氏联姻，他嗤之以鼻，不仅因为对李智恩没感觉，更深层的是，他潜意识里从未真正觉得家族需要靠这种手段维系。

他甚至觉得父亲有些小题大做。

直到那家被收购的冷链运输公司像一颗精心埋设的炸弹般引爆——财务造假、巨额债务、违规操作……

一切来得又快又狠，精准地打击在吴氏最核心的产业链上。

股价如同雪崩，一泻千里。

供应商围堵，合作伙伴反目，巨额赔款像无底洞一样吞噬着吴家几代人积累的财富。

父亲吴爵，那个曾经像山一样沉稳强大的男人，在连番打击和一场急火攻心引发的中风后，倒下了，如今瘫痪在床，口不能言，只有一双浑浊的眼睛还残留着不甘与痛苦。

为了支付天文数字般的赔偿和维持公司最基本的体面，避免破产清算的彻底耻辱，他们变卖了所有能变卖的——豪宅、名车、母亲的珠宝、海外的资产……

如今，他们搬回了一处早年购置、许久未住的老公寓。

吴世勋揉着刺痛的太阳穴，合上了最后一份让他几乎要掀桌的文件。

窗外是城市璀璨的霓虹，那万家灯火与他无关，他只感到刺骨的寒冷。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孤单。

曾经这里前呼后拥，如今连助理秘书也都遣散了。

他驱车回到那间显得有些逼仄的老公寓。

打开门，没有了往日佣人迎上来的问候，只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和中药的苦涩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客厅里灯光昏暗，母亲白佳人正端着水盆从卧室里走出来。

这位曾经养尊处优、仪态万方的吴夫人，如今穿着朴素的居家服，眼角眉梢爬满了细密的皱纹，眼眶红肿，显然刚哭过。

她看到儿子回来，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让人心疼。

吴夫人“世勋回来了……吃过了吗？妈去给你热饭。”

她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

吴世勋“妈，别忙了，我吃过了。”

吴世勋拦住她，声音因为连续熬夜和吸烟而异常沙哑。他看向卧室的方向。

吴世勋“爸今天怎么样？”

白佳人放下水盆，用围裙擦了擦手，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

吴夫人“还是老样子……医生说只能慢慢养着，能不能恢复，看天意……”

她看着儿子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心疼得无以复加，伸手想摸摸他的脸，又怕打扰到他。

吴夫人“世勋，苦了你了……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吴世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试图给她一点力量：

吴世勋“我没事，妈。公司……也会好起来的。”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他走进父母的卧室。

父亲吴爵躺在床上，瘦削了很多，曾经锐利的眼神如今只剩下一片灰败，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看到儿子进来，他的眼球微微转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模糊不清的声音，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吴世勋在床边坐下，拿起毛巾，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轻柔地替父亲擦去眼泪。

他看着这个曾经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的男人，如今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吴世勋“爸，别担心，”

他低声说，像是在对父亲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吴世勋“有我在。吴家……倒不了。”

这一刻，那个曾经只会恶作剧、嬉笑玩闹的少年彻底死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迫一夜长大，用尚且稚嫩的肩膀，扛起家族存续和父母期望的男人。

他眼底的疲惫之下，有一种名为“责任”的东西，如同淬火的钢铁，正在痛苦中逐渐成型。

他知道，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但他没有退路。

而那个在他最意气风发时闯入他生命、让他第一次心动、甚至强吻过的女孩——叶子，此刻仿佛成了遥不可及的一个梦。

现实的残酷，让他连思念都觉得是一种奢侈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