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贺峻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压垮,腿软得几乎要跪下去的时候,头顶上方终于传来了声音。
那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像是大提琴的G弦被缓缓拨动。
然而,这磁性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种浸透了冰水的、金属般的冷冽质感,清晰地敲打在贺峻霖紧绷的神经上。
“文件。”
言简意赅,只有冰冷的两个字。
没有指责,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起伏,仿佛刚才那个被莽撞撞到的人不是他。
这种极致的冷静,比暴怒更让人心头发寒。
贺峻霖猛地直起身,动作快得差点又把自己晃倒。
他脸颊依旧滚烫,眼睛因为刚才的惊吓和鞠躬而蒙着一层水汽,看起来湿漉漉的,像受惊的小鹿。
他不敢看那双眼睛,视线慌乱地在地上搜寻,终于看见那个可怜的牛皮纸文件袋。
它孤零零地躺在不远处,幸好没有散开。
他几乎是扑过去捡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拍掉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双手捧着,像供奉什么圣物一样,小心翼翼地、颤抖着递到严浩翔面前。
“在…在这里!严教授!是…是下午组会需要的样本分析报告!”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明显的颤音。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肤色冷白的手伸了过来。
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极其干净整齐,透着一种严谨而自律的气息。
他动作利落地接过了文件袋,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微微颤抖的手指有了一刹那、极其短暂的碰触。
贺峻霖像被电流击中一样,猛地缩回了手,心跳再次失序。
他的指尖…好凉。
严浩翔甚至没有低头看文件袋,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贺峻霖身上,带着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那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贺峻霖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死死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拓合的新助理?”
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无波,听不出喜怒。但这句话,终于带上了一点询问的语气。
“是…是的!严教授!我叫贺峻霖!今天…今天刚独立负责外勤…” 贺峻霖赶紧回答,声音细弱蚊蝇。
严浩翔没有再说话。他拿着文件袋,转身走回显微镜旁,那个被他专注凝视的世界似乎还在等待着他。
贺峻霖僵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
他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瞟了一眼那个高大清冷的背影。
他重新俯下身,凑近显微镜的目镜。
午后的阳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影,那流畅而冷峻的线条,专注时微微抿紧的薄唇,还有那修长手指在显微镜微调旋钮上极其精准、稳定的动作……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一种属于顶尖学者、掌控着微观世界奥秘的、冷静而强大的魅力。
贺峻霖的心跳,在经历了刚才的狂跳和骤停后,此刻又以一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节奏,怦怦地撞击着胸腔。
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念头:显微镜下的世界,和他专注的侧颜,到底哪一个更…好看?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脸颊更烫了。
他赶紧甩甩头,把这个“大不敬”的想法甩出去。
“你可以走了。”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实验室的寂静,也打断了贺峻霖混乱的思绪。
严浩翔依旧保持着俯身看显微镜的姿势,头也没回。
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纯粹是下达一个结束指令。
“啊?哦…好…好的!严教授!” 贺峻霖如蒙大赦,慌乱地应着,声音因为紧张而拔高了一度,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感觉自己脸上的热度快要把自己烤熟了。
他再次对着那个清冷的背影鞠了一躬,虽然对方根本看不见。
“对不起!打扰您了!我…我这就走!”
说完,他像后面有怪兽在追一样,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
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不听使唤,拧了好几下才打开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
“砰!”
门在他身后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实验室里冰冷的光线和那令人窒息的气场。
贺峻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深海里浮上来。
走廊里明亮的光线让他有些恍惚。
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蹦迪,脸颊滚烫,鼻尖似乎还残留着撞到他后背时的微痛感,以及那股萦绕不散的、清冽冷冽的雪松气息。
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揪过他实验服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瞬间触碰到的、属于成熟男性的坚硬轮廓和冰冷温度。
“严…浩…翔…”
他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尝到了一点冰雪的滋味,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回甘。
刚才那混乱、狼狈、充斥着巨大恐慌的几分钟,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最清晰的,不是摔出去的文件袋,也不是自己笨拙的道歉,而是撞入眼帘的那惊鸿一瞥——显微镜冰冷的金属光泽旁,那张在光影下专注而清冷到极致的侧脸。
像一颗莽撞的流星,骤然闯入了一片亘古寂静、冰冷孤寂的星域。
而这片灰白星域的主人,似乎并未被这小小的撞击所撼动,依旧沉静地守望着他的世界。
贺峻霖拍了拍自己依旧滚烫的脸颊,试图驱散那陌生的悸动和残留的恐慌。
他深吸了一口走廊里相对“正常”的空气,抬脚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312实验室内——
一直俯身凝视着显微镜目镜的严浩翔,缓缓地直起了身体。
他并没有立刻去看手中的文件袋,而是微微侧过头,深邃的目光透过冰冷的镜片,落在那扇刚刚关上的磨砂玻璃门上。
镜片上反射着仪器闪烁的微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
他抬起那只刚才接过文件袋的手,修长冷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捻了捻。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少年指尖的温热,以及一种……阳光晒过棉布般的、干净又柔软的气息。
这气息微弱,却奇异地穿透了实验室里浓郁的消毒水和试剂味道,固执地萦绕在他的感官边缘。
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比刚才……松动了一分。
那紧抿的、冰冷的唇线,也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随即,收回目光,将文件袋随意放在一边,新俯身,将视线投入了那片瑰丽而严谨的微观世界。
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混乱,连同那个莽撞闯入、带着阳光气息和眼泪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那丝若有似无的、干净的棉布与阳光的味道,还在无声地证明着,一颗莽撞的小星星,曾短暂地擦过这片冰冷星域的边缘,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却异常鲜明的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