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浩翔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依旧专注而安静地吃着盘子里那份极其清淡的套餐:清蒸鱼,白灼菜心,一碗米饭,旁边放着一杯清水。
他吃饭的速度不快,却很专注。
目光落在食物上,偶尔投向窗外,带着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疏离感。
贺峻霖在他桌旁站定,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他的嗓子有点干,声音努力装得自然,实则微微发颤,打破了这方小天地的寂静:
“严……严教授?好巧啊!您也在这里吃饭?”
严浩翔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冰冷的镜片,精准地落在贺峻霖身上。
那眼神依旧是深邃的、平静无波的,带着一种被打扰后的惯常审视。
他认出了他。
那个莽撞闯入他实验室、笨手笨脚差点酿成“灾难”、最后被他捞进怀里的拓合小助理。
“嗯。”
他极其冷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没有惊讶,没有欢迎,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
那眼神仿佛在说:有事?没事请勿打扰。
贺峻霖被他这冷淡的一个“嗯”字噎了一下,准备好的开场白瞬间卡壳。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硬着头皮,脸上努力挤出最灿烂、最无害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那个……严教授,这边没别人坐吧?我能……坐这里吗?其他地方好像都满了。”
他环顾四周,虽然确实人不少,但空位还是有的。
这个借口拙劣得他自己都想捂脸。
严浩翔的目光在他强装镇定的笑容和那双写满“我想坐这里”的亮晶晶大眼睛上停留了大约两秒。
那两秒对贺峻霖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感觉自己的笑容快要僵在脸上了。
终于,他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贺峻霖看到了!
他如蒙大赦,心脏差点跳出胸腔。
“谢谢严教授!”
他几乎是立刻拉开椅子,在严浩翔对面坐了下来,动作快得像怕他反悔。
餐盘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安静的角落显得有点突兀。
贺峻霖赶紧缩了缩脖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不算宽的方桌。
贺峻霖能清晰地看到严浩翔衬衫领口一丝不苟的扣子,看到他握着筷子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看到他微垂的眼睫在金丝眼镜框上投下的小片阴影,甚至能闻到一丝极淡的、属于他身上特有的、清冽的雪松冷香,混合着桌上清淡食物的味道。
这距离,近得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严浩翔在他坐下后,便重新低下头,继续安静地用餐。
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空气。
他吃饭的动作依旧优雅而专注,咀嚼无声,姿态端正,连汤匙碰到碗壁的声音都轻得几不可闻。
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像一层厚厚的冰壳,将贺峻霖所有试图靠近的热气都隔绝在外。
冷场。
绝对的冷场。
贺峻霖感觉空气都快凝固了。
他紧张地拿起筷子,戳了戳自己盘子里的红烧排骨,却没什么胃口。
不行!
不能就这么干坐着!
他的“偶遇攻略”核心是“展现阳光魅力”、“混个脸熟”!需要交流!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带着点自来熟的味道:
“严教授,您平时都在教职工食堂吃饭啊?这里的菜看着比我们拓合那边的好吃多了!”
他夹起一块排骨,试图用美食打开话题。
严浩翔抬眸瞥了他一眼,确切地说,是瞥了一眼他筷子上那块油亮亮的排骨,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目光又落回自己的清蒸鱼上。
贺峻霖:“……”
好难攻克!
他不死心,再接再厉:“今天天气真好啊!阳光这么足,吃完饭散散步肯定很舒服!”
他试图用美好的愿景引起共鸣。
严浩翔慢条斯理地夹起一根菜心,送入口中,咀嚼,吞咽。
然后,才惜字如金地回了两个字:“还行。”
贺峻霖:“……”
冰山。
绝对是冰山!
挫败感像小虫子一样爬上心头,但贺峻霖是谁?
是打不死的小强,是元气满满的太阳花!
这点冷遇算什么?
他贺峻霖字典里就没有“放弃”两个字!
既然闲聊不行,那就……分享快乐!
他就不信,阳光还融化不了冰山一角?
“严教授您知道吗?今天早上我来上班的路上,遇到一件特别搞笑的事情!”
贺峻霖放下筷子,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开始叽叽喳喳地讲了起来,声音像清脆的百灵鸟,试图打破这片沉闷的冰原。
“我骑共享单车嘛,然后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旁边有个卖氢气球的爷爷,他的气球突然飞走了一大串!红的黄的蓝的绿的一大片,呼啦啦全飘到天上去了!那爷爷急得直跺脚,有个穿西装的大哥正好路过,二话不说就把公文包塞给旁边的人,蹭蹭蹭爬上路边的灯柱想去够!结果您猜怎么着?”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想卖个关子,观察严浩翔的反应。
严浩翔正用汤匙舀起一点米饭,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贺峻霖也不气馁,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还配合着生动的表情和手势:“结果他刚爬上去,脚下一滑,‘刺溜’一下!裤子被灯柱上的铁皮勾住,‘撕拉——’!裤裆裂了好大一条口子!”
他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眉眼弯弯,像两轮小月牙,“哎呀当时那个场面啊!又尴尬又好笑!那大哥脸都绿了,捂着屁股就跑了!气球也没够着!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毫无形象,清脆的笑声在安静的角落显得格外有穿透力。
旁边几桌的教授都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这个在严教授面前笑得前仰后合的小青年。
严浩翔握着汤匙的手,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他微微抬眸,目光落在贺峻霖笑得毫无防备、甚至眼角都渗出一点生理性泪花的脸上。
那笑容太有感染力了,像正午最炽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带着一种没心没肺的纯粹快乐。
他的眼睛因为大笑而显得更加明亮,像落满了星子。
那笑容……和他灰白世界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刺眼,却又……莫名地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很快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薄唇依旧抿着,没有一丝笑意,只是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贺峻霖笑够了,擦了擦眼角,发现严浩翔还是那副冰山模样,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没关系!再接再厉!
“还有还有!”
他又夹了一块排骨,一边吃一边继续他的“单口相声”,“我们办公室的张姐,您知道吧?就是上次让我给您送文件那个。他今天早上养的多肉开花了!就窗台上那盆养了三年都没动静的‘静夜’,居然开了一朵小白花!可把张姐高兴坏了,挨个给我们炫耀,还说要给它授粉,培育新品种!结果中午去茶水间倒水,一激动,把花盆碰掉地上了!‘啪叽’!花盆碎了,那朵刚开的小花也……”
“哎呦喂,张姐那表情,心疼得都快哭了!”
贺峻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语气里带着点同情,又有点忍俊不禁。
他讲得投入,小嘴叭叭不停,腮帮子因为咀嚼食物而微微鼓起,像只囤食的小松鼠。
他夹菜的动作也带着一种天然的活力,喜欢吃的菜会多夹几次。
比如那份色泽诱人的糖醋排骨,他一会儿功夫就夹了三四块,吃得津津有味,嘴角都沾上了一点亮晶晶的酱汁。
严浩翔安静地听着。
他没有看他,目光似乎落在自己盘子里所剩无几的饭菜上,或者投向窗外某个虚无的点。
他吃饭的速度很慢,仿佛每一口都在进行某种精确的计量。
然而,他的耳朵,却像最精密的仪器,无法屏蔽掉对面传来的、那清脆悦耳、充满生机的声音。
那些琐碎的、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日常趣事,被他用那样鲜活、充满感染力的方式讲述出来,像一道道带着热度的光,固执地穿透他习惯的冰冷屏障,投射进来。
当贺峻霖讲到张姐打碎花盆时,他握着筷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当他说“张姐那表情,心疼得都快哭了”时,他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水,借此掩饰唇角那丝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几乎不存在的上扬弧度。
他的声音……有点吵。
但奇怪的是,并不让人特别反感。
反而……带着一种驱散沉闷的活力?
他的目光,在贺峻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极其短暂地扫过他的餐盘。
那盘油亮亮的糖醋排骨,已经少了一半。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菜?
还有那道清炒西兰花,他也夹了好几次。
旁边的番茄炒蛋……好像没怎么动?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关紧要的数据流,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他精密运转的大脑数据库。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记录”什么。
贺峻霖讲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了下来,拿起旁边的免费汤喝了一大口。
他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严浩翔。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慢条斯理地吃着最后几粒米饭。
挫败感又涌了上来。
难道真的一点效果都没有?
他沮丧地用筷子戳着盘子里剩下的西兰花。
就在这时,严浩翔放下了筷子。
他拿起餐巾,极其优雅地、一丝不苟地擦了擦嘴角,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
然后,他端起水杯,将剩下的水喝完。
贺峻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走了!
果然,严浩翔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一片阴影,笼罩了贺峻霖小小的方桌空间。
那股清冽冷冽的雪松气息也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严教授……您吃好了?”
贺峻霖赶紧跟着站起来,仰着小脸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和……不舍?
严浩翔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脸上。
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他脸颊上那点没擦干净的糖醋酱汁,像颗调皮的小痣。
他的眼睛依旧亮晶晶的,带着点刚才讲故事时的兴奋余韵,此刻又掺入了一点小心翼翼的紧张。
“嗯。”
他依旧是那个简洁冰冷的单音节词。
目光在他脸颊那点酱汁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移开,没有任何表示。
他拿起自己空了的餐盘和水杯,转身走向餐具回收处。
背影挺拔清冷,步伐沉稳,没有一丝留恋。
贺峻霖看着他毫不拖泥带水离开的背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冰山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融化的!
他懊恼地拿起纸巾擦嘴,这才发现自己嘴角沾了东西!
天啊!
他刚才一直顶着这个跟他说话?
怪不得他最后看了他一眼!
贺峻霖瞬间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把脸埋进餐盘里!
形象全无!
他的“阳光魅力”啊!
他沮丧地戳着盘子里的剩菜,食不知味。
第一次“偶遇攻略”,貌似……惨败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