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倾覆,狠狠砸在迈巴赫漆黑锃亮的车顶上,发出沉闷的鼓点。水痕在车窗上肆意流淌,扭曲了车窗外帝都CBD那一片冰冷而炫目的霓虹灯海。沈清歌坐在后座,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一方触手生凉的乌木罗盘。罗盘边缘繁复的八卦纹路深深陷入她的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仿佛是她与这陌生钢铁丛林唯一的锚点。
“沈小姐,到了。”司机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情绪。
车门打开,裹挟着湿冷水汽的风瞬间灌入。沈清歌将罗盘小心地收进那个洗得发白的粗布挎包,深吸一口气,踏入了眼前这座矗立在暴雨中的庞然大物——陆氏集团总部大楼。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穹顶巨大的水晶吊灯,空旷得令人心慌,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和一种无形的、拒人千里的压迫感。
穿着笔挺西装的助理早已等候在专属电梯前,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职业化的审视,快速扫过沈清歌身上那件略显陈旧的棉麻长衫和脚上的布鞋,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轻慢。
“沈小姐,这边请。陆总在顶层办公室等您。”助理的声音同样平板,带着公式化的疏离。他按下直达顶层的按钮,电梯无声而迅疾地上升,失重感让沈清歌微微闭了闭眼。师父临终前枯槁的面容和那句耗尽心力吐出的箴言,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癸亥年亥月亥时生,至阴之体……二十三岁前……必有大劫……生机……只在紫薇帝星……陆氏掌权人……司宸……”
六十层的高度,转瞬即至。电梯门无声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到近乎空旷的办公室。一整面落地窗占据了整个视野,窗外是暴雨中迷离的帝都夜景,灯火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
陆司宸就站在那片光影的交界处。
他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如松,纯黑色的高级定制西装完美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仅仅是背影,就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窗外的闪电骤然划破夜空,短暂地照亮了他如同冰雕般冷硬锋利的侧脸线条。
他没有回头,直到助理刻意加重了脚步声,才缓缓转过身。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落在沈清歌身上。目光从她微湿的额发,滑过素面朝天的脸庞,最后停留在她那身与这金碧辉煌的环境格格不入的棉麻衣衫上。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浮现在他线条完美的唇角。
“沈小姐。”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久仰。或者应该说,久仰令师大名?”
助理适时地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巨大的黑檀木办公桌上,推向沈清歌的方向。封面上,《婚前协议》四个烫金大字在顶灯光线下折射出刺目的冷光。
“陆总吩咐,请您过目并签署。”助理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沈清歌上前一步,翻开文件。内页密密麻麻的条款,像冰冷的锁链,一条条展现在她眼前:
> **第一条:婚姻存续期**:自登记之日起,为期三百六十五(365)个自然日。到期自动终止,双方均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
> **第二条:权利与义务**:婚姻期间,双方仅为名义夫妻。女方不得以“陆太太”身份干涉男方任何商业决策、社交活动及私人生活。男方亦不对女方的行为负责。
> **第三条:保密条款**:女方需严格保密协议所有内容及双方关系本质,不得对外泄露分毫。如造成男方名誉或利益损失,女方需承担全部法律责任及天价赔偿。
> **第四条:离婚补偿**:协议期满,双方解除婚姻关系。女方可获得位于市中心“云顶国际”公寓一套(约200平米,精装修,市值约三千万),作为补偿及封口费。除此之外,女方不得再向男方索取任何财物或资源。
> **第五条:附加条款**:女方需保证其行为举止符合基本礼仪,不得做出任何有损陆氏集团形象及陆司宸先生个人声誉的行为。
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算计和居高临下的施舍。沈清歌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条款,最后停留在第四条关于补偿的描述上。
陆司宸踱步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身体微微后仰,交叠起长腿,以一种睥睨的姿态审视着她。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沈小姐,”他再次开口,语气中的嘲讽意味更浓,“你师父玄真道长,于陆家先祖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陆家铭记在心。只是没想到,道长仙逝前留下的唯一要求,竟是让他的关门弟子,用这份恩情换取一个‘陆太太’的头衔……区区一年?”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这算盘,打得真是……别出心裁。说说看,你本人对此,又有什么高见?”
沈清歌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审视中带着轻蔑的眼眸。他的眼睛很漂亮,深邃如寒潭,但此刻里面只有冰封的疏离和毫不掩饰的怀疑。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萦绕的、属于上位者的强大气场,以及那深藏于骨髓、对一切接近者本能的排斥。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出略显苍白却稳定的手,拿起了桌上那支沉甸甸的万宝龙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她翻到协议最后一页的签名处,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沈清歌。三个字,清秀中带着一种不易折断的韧劲。
签完,她并未放下笔,而是翻回那份“离婚补偿”条款,用笔尖在“市中心公寓一套”和“市值约三千万”等字样上,利落地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陆司宸敲击桌面的手指蓦地停住,眉峰微不可察地蹙起。
沈清歌将协议推回到他面前,声音清凌凌的,如同山涧冷泉,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陆先生,协议我签了。但这条,作废。”
陆司宸的目光落在那个刺眼的红叉上,随即缓缓抬起,重新锁定沈清歌,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哦?不要钱?”他身体微微前倾,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沈小姐,这些年费尽心思接近我的女人不少。有要珠宝华服的,有要资源人脉的,甚至还有哭着喊着要‘爱情’的……但像你这样,什么都不要的,”他刻意顿了顿,唇角的讥诮加深,“还是头一个。怎么,想用这种‘与众不同’的方式,引起我的注意?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他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一步一步逼近沈清歌。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冷杉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此刻却像无形的牢笼,带着迫人的压力:“那我不得不提醒你,看清楚协议第三条——安分守己,别妄想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尤其是‘陆太太’这个位置本身。”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沈清歌甚至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下那双寒潭般眸子里自己的倒影。她没有后退,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突然,她的视线越过陆司宸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靠墙的一个红木博古架上。架子上摆放着几件价值不菲的古董和艺术品,但她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其中一件——一尊约半尺高的青铜麒麟镇纸。那麒麟造型古朴威严,本是镇宅辟邪的吉物,但此刻,在沈清歌的眼中,那麒麟的双眼正缓缓渗出两缕只有她能看见的、极其稀薄却带着不祥气息的……黑气!那黑气如同活物,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陆司宸的肩颈后方,正试图钻进他的后颈!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陆司宸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眉头猛地紧锁,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脸上掠过一丝极其隐忍的痛苦之色,虽然转瞬即逝,却被沈清歌敏锐地捕捉到了。
煞气缠宫!而且已经开始侵袭灵台!
电光火石间,沈清歌动了!
她目光如电,猛地侧身一步,在陆司宸和助理都未及反应的瞬间,一把抓起了办公桌上那个造型精美的纯金打火机!
“你干什么?!”助理失声惊呼,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拦。
“噌!”幽蓝的火苗骤然窜起!
沈清歌看也不看,右手食指以一种玄奥的轨迹在火苗上方飞快地一捻,仿佛沾染了什么无形之物,紧接着,她毫不犹豫地、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朝着陆司宸紧锁的眉心中央,狠狠按了下去!
“放肆!”陆司宸瞳孔骤缩,厉喝出声!他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攥住了沈清歌纤细的手腕!那力道之大,足以捏碎骨头!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却沛然莫御的暖流,从他被按住的眉心处猛地炸开!如同冬日暖阳瞬间融化了坚冰,又如同堵塞的河道被骤然疏通!那困扰了他半个多月、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剧烈头痛和沉重眩晕感,竟在这一按之下,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大脑瞬间一片清明,连带着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陆司宸彻底僵在了原地,攥着沈清歌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了力道,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沈清歌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惊涛骇浪,她抽回手,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地砸进陆司宸的耳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玄奥意味:“煞气缠宫,阻塞灵台。失眠半月,心悸盗汗,眼前时有黑翳。我说的可对?”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陆司宸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的脸,继续道,“今晚子时(23点-1点),若再听见有女人在你耳边低泣……记住,去你卧室或书房东南角,点一盏长明灯,灯油用桐油,灯芯取七股棉线。灯光所照之处,可保你一时无虞。”
陆司宸的呼吸猛地一窒!头痛、失眠、幻听……这些都是他近期的绝对隐私!为了稳定集团股价和人心,他连最信任的私人医生都严令封口!眼前这个穿着寒酸、拿着师父遗书上门“逼婚”的女人,她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甚至精准到“女人低泣”这种细节?!
窗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喧嚣。沈清歌不再看他,只是低头,仔细地将那方乌木罗盘重新裹好,放入粗布挎包中。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沉静。
做完这一切,她才再次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位权势滔天却正被无形厄运缠身的商业帝王,清澈的眼眸中没有任何畏惧或讨好,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认真:
“协议已签,交易开始。”
“陆先生,或者说……陆总。”
“从此刻起,未来这一年——”
“你的命,归我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