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的卧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噼啪声。
李莲花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样，熟悉又陌生。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药香，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香——那是风轻凰身上独有的气息。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厚重的锦被。丹田处的寒意已退去大半，经脉虽仍有些滞涩，却不再有之前那种冰裂般的剧痛。
“醒了？”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床边传来。李莲花转过头，便看到了坐在榻边的风轻凰。
她依旧穿着那身红衣，只是衣料上沾着几处未洗净的暗红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长发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旁，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显然是耗费了极大心神，又许久未眠。
可她看着他的眼神，却努力弯起了一个浅淡的笑意，像是怕他担心：“感觉怎么样？丹田还疼吗？”
李莲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他想起了温泉里那片刺目的金色光芒，想起了她嘴角涌出的鲜血，想起了她倒在水中时那朵凋零般的红衣。那些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让他喉咙发紧，一时竟说不出话。
风轻凰见他不答，眉头微微蹙起，伸手便要探他的额头：“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再让影一去……”
她的手刚抬起，就被李莲花轻轻握住了。
他的动作不算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指尖触碰到她手腕时，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皮肤下微弱的脉搏，还有那不正常的冰凉。
风轻凰愣住了。
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掌心带着常年制药留下的薄茧，却异常温暖，稳稳地包裹着她的手腕。这不是之前那种情急之下的触碰，也不是温泉中带着水汽的暧昧，而是一种带着笃定的、主动的靠近。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的血色褪去得更彻底，连声音都有些发飘：“你……”
李莲花没有松开手。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眼底那抹强撑的笑意下藏着的疲惫与虚弱，心中那道筑了许久的墙，忽然“咔”地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缝。
他从前总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四顾门的荣光也好，李相夷的过往也罢，最终都成了压在肩头的枷锁。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将心事藏在那副温和疏淡的面具下，不期待谁的靠近，也不相信谁会为自己停留。
可风轻凰不同。
她像一道猝不及防的光，硬生生闯进他沉寂多年的世界。她会为他怼肖紫衿，为他护苏小慵，为他与整个江湖的暗流为敌，甚至……为他动用禁术，赌上自己的性命。
那些他刻意忽略的在意，那些他不敢深思的维护，此刻在她苍白的笑意里，变得格外清晰。
“你怎么样？”李莲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禁术……对你伤害很大，是不是？”
风轻凰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抽了抽手，却没抽开。她别开视线，语气故作轻松：“小事而已。不过是耗损了些内力，休息几日就好了。”
“是吗？”李莲花的声音轻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的手很凉，脉搏也弱得厉害。还有你身上的血迹……轻凰，不用对我撒谎。”
他刻意加重了“轻凰”两个字，像是在提醒她，也在提醒自己——他们之间，早已不必用那些客套的伪装。
风轻凰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她其实很累，动用禁术后的反噬比预想中更猛烈，丹田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连抬手都觉得费力。可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虚弱的样子，他刚从鬼门关回来，她不想再给他添堵。
可被他这样看着，被他用那样带着疼惜的语气追问，那些强撑的坚硬忽然就塌了一角。
“是有点难受。”她低声承认，声音轻得像叹息，“空间之力暂时用不了了，内力也耗得七七八八……不过真的没事，过段时间就会恢复。”
她说得轻描淡写，李莲花却听得心头一紧。他知道空间之力对她意味着什么，那是她最强大的依仗，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而内力耗竭对江湖人来说，几乎与卸下盔甲赤身露体无异。
他握紧了她的手，指尖微微用力：“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要为了他，赌上自己的一切？
风轻凰抬起头，撞进他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眸里。那里面有感激，有愧疚，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动摇。她忽然笑了，这次的笑意比刚才真切了些，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笃定：“因为你不能死。”
“就这么简单？”李莲花追问。
“就这么简单。”风轻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过，我不想你死。这个理由，你上次不是说……够了吗？”
李莲花沉默了。
他想起了上次在莲花楼，她也是这样看着他，眼神清亮而坚定。那时他心中虽有暖意，却总觉得隔着些什么。可此刻，握着她冰凉的手，看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在意，那道名为“防备”的墙，裂痕正一点点蔓延开来。
他忽然松开她的手，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
“你别动！”风轻凰连忙伸手扶他，动作急得带起一阵风，“刚醒过来就想折腾？躺好！”
她的语气带着惯常的强势，手上的动作却格外轻柔，小心翼翼地将他扶着靠在引枕上，又顺手掖了掖被角。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自己离他很近，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细小药末，能闻到他呼吸中带着的药香。
她的脸颊微微发烫，正想退开些，手腕却又被他握住了。
这次他握得更紧些，将她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中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在她的掌心，也撞在她的心尖。
“这里。”李莲花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认真，“记住这个声音。只要它还在跳，就不会让你白白付出。”
风轻凰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的眼神很沉，像浸在水里的墨石，藏着太多她读不懂的情绪，却唯独没有了从前的疏离。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形壁垒，仿佛在这一刻被他亲手推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里面从未示人的柔软。
她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连忙别过头，声音闷闷的：“谁要你还了？我乐意。”
嘴上虽硬，手腕却没有再抽回。任由他握着，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一点点驱散她指尖的冰凉。
卧房里的烛火依旧安静地跳动着，药香与冷香在空气中交织，渐渐融成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李莲花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他知道，自己心里那道墙不会一夜崩塌。过往的伤痕，江湖的诡谲，还有那未解的碧茶之毒，都让他不敢轻易交付真心。
但此刻，握着她的手，感受着这份不加掩饰的温暖与守护，他忽然觉得，或许可以试着……不那么孤单。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爬上了窗棂，透过窗纸洒进卧房，在地上投下一片柔和的银辉。照亮了交握的两只手，也照亮了心墙裂痕处，悄然滋生的、名为“希望”的嫩芽。
这一夜，莲花楼里没有江湖风波，没有阴谋诡计，只有一室静谧，和两颗渐渐靠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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