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碑基座硌着肋骨,每一次喘息都扯动左臂炸裂的伤口和左腕凹坑里死寂的烙印。葬碑之地的死气沉甸甸压在胸口,唯有大地深处那沉重的心跳——“咚…咚…咚…”——如同垂死巨兽的最后挣扎,一下下锤在灵魂上。
“守墓人…当归…”
苍老威严的声音在碑林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引动着脚下土地的脉动,与那心跳声共振。源头在深处,在那一点微弱摇曳的暗金光芒处。
归?归向那光,还是归入这片死寂的碑林?
“门要撑不住了!”陈雪嘶哑的声音带着惊惶。
我猛地扭头。身后,那扇由林老拐燃尽生命撕开的土黄色光门,符文剧烈闪烁,明灭不定!构成光门的土黄色能量如同风中残烛,边缘正在被一股粘稠、暗红的血煞之力疯狂侵蚀、溶解!血巢的意志正咆哮着冲击这最后的屏障,无数血丝般的触须从门缝中探出,贪婪地嗅探着这片坟茔的气息。
光门之外,隐约传来陆明扭曲的狂笑:“…逃进祖坟?自投罗网!这葬碑之地…早该换了主人!”
时间不多了!
“走!”周正平一把将我架起,他半边身子被血池腐蚀得皮开肉绽,动作却依旧带着刑警的悍勇,和陈雪一左一右撑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碑林深处那点暗金光芒。每一步踏在冰冷坚硬的地面,都震得全身伤口剧痛,左腕凹坑里冻结的血煞源碑似乎也随着那大地心跳,传来针扎般的悸动。
越往深处,碑林越是密集。巨大的残碑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碑上那些无法辨认的古老符文,在心跳声的催动下,闪烁得越来越频繁,散发出或灼热或阴寒的气息,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里弥漫的陈腐纸钱味和泥土腥气,浓得化不开。
“呃…”陈雪突然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惊恐地看向旁边一块斜插在土里的、布满青苔的黑色石碑。那石碑上的符文正亮着幽绿的光。
“怎么了?”周正平急问。
“它…它在看我!”陈雪的声音带着颤栗,“不…它在…在哭!无数声音…好痛苦…”
我心头一凛。是碑中残存的林家先祖之魂!这片葬碑之地,每一块残碑,都镇压或封存着一部分林家的力量或…罪孽!它们在呼应守墓的呼唤,也在排斥我们这些闯入的生者,尤其是陈雪和周正平这两个毫无林家血脉的外人!
“别看那些碑文!”我低吼,强提一口气,左手指向那块黑色石碑,试图调动体内沉寂的祖碑烙印。然而烙印死寂,毫无反应。反倒是左腕凹坑里的血煞源碑,猛地一跳!一丝冰冷污秽的气息透出!
嗡!
那黑色石碑上的幽绿符文骤然光芒大盛!一股阴冷、怨毒、带着无尽枯寂气息的意念如同冰锥,狠狠刺向陈雪!
“啊——!”陈雪抱头痛呼,踉跄后退,鲜血瞬间从鼻腔涌出!
“陈雪!”周正平目眦欲裂,拔枪就要射击那块诡异的石碑!
“别开枪!没用!”我猛地推开周正平,用身体挡在陈雪和石碑之间!几乎在我挡过去的瞬间,那股阴冷怨毒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瞬间转移目标,狠狠撞入我的脑海!
轰——!
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在意识中炸开:
燃烧的村庄!焦黑的尸体堆积如山,一个穿着林家符袍的背影在火光中举起滴血的刀…
哭泣的婴儿!被强行按进冰冷的青铜棺椁,棺盖上刻着镇压的符文…
扭曲的符文!刻在活人的骨头上,发出濒死的哀嚎…
痛苦!悔恨!疯狂!这是被葬于此地的林家先祖某个支脉的罪孽残魂!它被我的气息吸引,更被左腕那血煞源碑的邪力刺激,彻底狂暴了!
“滚出去!”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剧痛几乎撕裂意识!左腕凹坑内,血煞源碑受到这怨魂冲击,表面的裂痕竟微微弥合了一丝,一股冰冷的力量反冲而出,与那侵入的怨魂之力在我体内疯狂撕咬!身体成了两股阴邪力量的战场!
“林熄!”周正平想上前,却被空气中骤然加剧的阴寒怨气逼得无法靠近。
“嘻嘻嘻…林家的崽…好香的痛苦…” 一个沙哑、重叠、如同无数人低语的诡异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是那块黑色石碑的碑魂!“把你的身子…你的碑…给我!替我在这鬼地方…受苦!”
它想夺舍!借我这具流淌着林家血脉、又嵌着源碑的身体,逃出葬碑之地的束缚!
嗡——!
就在我意识即将被那怨毒碑魂和体内血煞撕碎的瞬间,深处那点一直指引方向的暗金光芒,猛地一跳!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凝练、带着无上威严和一丝…悲悯的意志,如同破晓的利剑,穿透层层碑林,轰然降临!
“孽障!安敢噬主?!”
是初代!林燧!
这声音不再是回荡空中,而是直接在我灵魂深处炸响!带着煌煌天威!
那侵入我体内、疯狂撕咬的怨毒碑魂,如同积雪遇到烈日,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尖叫,瞬间被这股意志蒸发、净化!缠绕周身的阴寒怨气一扫而空!
我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冷汗浸透破烂的衣服。左腕的血煞源碑也如同受惊的毒蛇,瞬间缩回所有力量,龟缩在凹坑深处,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点。
“走!去…那里!” 我虚弱地指向光芒的方向,声音嘶哑。林燧的残魂在帮我,但也只是惊鸿一现。
周正平和陈雪不敢再耽搁,拖起我继续狂奔。这一次,周围的残碑似乎安静了许多,符文闪烁也黯淡下去,仿佛被林燧的意志震慑。但大地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咚!咚!咚!”如同擂鼓,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终于,穿过最后一片如同巨人肋骨般交错的巨大残碑,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相对空旷的圆形区域,中心没有墓碑,只有一座低矮的、由某种暗金色金属铸造的古老祭坛。祭坛表面刻满了比所有残碑加起来都要繁复、玄奥的符文,此刻,这些符文正随着大地的心跳,明灭着温暖而坚韧的暗金光芒——正是我们一直追寻的光源!
而在祭坛中心,悬浮着一团拳头大小、不断变幻形态的暗金色火焰!它时而凝聚如液态黄金,时而散逸如星尘,散发出一种古老、浩瀚、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阴秽的纯阳气息!但这火焰的光芒极其黯淡,边缘不断逸散出丝丝缕缕的金色光点,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阳火本源!林家血脉传承的源头!也是镇压这葬碑之地的核心!
“它…快熄灭了…”陈雪喃喃道,被那纯粹而衰微的光芒震撼。
“咚!!!” 最后一声沉重到极致的心跳轰然炸响!
祭坛上,那团暗金色的阳火本源猛地一缩,光芒骤暗!
与此同时,身后远处传来一声玻璃破碎般的脆响!
“咔嚓——轰隆!”
土黄色的葬碑光门,彻底崩溃了!
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煞之气,如同决堤的污秽洪流,混杂着无数扭曲尖啸的血影触手,从崩溃的光门处狂涌而入!瞬间污染了大片碑林!被血煞沾染的残碑,符文急速黯淡、崩解,发出痛苦的呻吟!整个葬碑之地开始剧烈震动,仿佛即将崩塌!
“哈哈哈!阳火将熄!葬碑当破!林燧!你的坟,归我了!” 陆明疯狂的笑声伴随着血潮涌来!
“来不及了!”周正平脸色惨白,看着那摇摇欲坠的阳火本源和汹涌而来的血潮,绝望地握紧了拳头。
祭坛上,那团暗金火焰的光芒已经微弱到极点,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一旦熄灭,葬碑之地的封印将彻底崩溃,血巢将吞噬这里的一切,陆明的“主”将获得这古老的坟茔作为温床!
林燧那苍老疲惫的声音,带着最后一丝力量,直接在我心中响起,如同叹息,如同最后的敕令:
“守墓人…以身为碑…承吾阳烬…”
“镇此门…或…葬此身…”
没有选择!
要么成为新的“碑”,承接这最后的阳火(或者说是阳烬),用身体堵住崩溃的封印之门,像林燧一样,永远镇守于此,直至燃烧殆尽!
要么,与这片祖坟之地,一同葬身血海!
“呵…” 我扯了扯嘴角,尝到了血和铁锈的味道。目光扫过身边浑身浴血、满眼绝望却依旧死死护着我的周正平和陈雪。爷爷装疯卖傻的脸,林老拐燃烧纸人开路的破锣嗓子…一张张面孔在眼前闪过。
送外卖?躲开这催命行当?
躲不开的。
老林家的根,从来不在外面的垃圾堆,就在这吃人的坟里!
我猛地推开周正平和陈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残破的身体,扑向那座光芒即将彻底熄灭的古老祭坛!
“林熄!你要干什么?!” 周正平惊骇欲绝。
没有回答。我的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祭坛边缘,左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暗金色的符文。但我不管不顾,伸出唯一还能动的右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狠狠抓向祭坛中心那团即将熄灭的暗金火焰!
“以吾身…为碑!”
“阳烬…拿来!”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按进了冰水!又像是滚烫的岩浆注入了经脉!
在指尖触碰到那团微弱火焰的刹那,一股难以想象的、狂暴到极致的灼热洪流,顺着指尖、手臂,瞬间冲垮了体内的一切!那不是温暖的力量,而是焚尽一切的余烬!是林燧和无数林家先祖燃烧生命后残留的最后一点毁灭性能量!
“啊啊啊啊啊——!!!”
比符咒灼烧、比血煞噬体痛苦万倍的剧痛席卷全身!我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脉、甚至每一个念头,都在被这狂暴的阳烬之力点燃、焚烧、化为灰烬!皮肤寸寸焦黑龟裂,露出下面赤红的肌肉和跳动的血管!双眼瞬间被金光充斥,视野一片灼白!
左腕凹坑里,那枚龟缩的血煞源碑,在这股焚尽一切的阳烬冲击下,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裂痕瞬间扩大,几乎要碎裂开来!
轰隆隆!
整个祭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暗金光芒!光芒以祭坛为中心,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瞬间扩散,形成一个坚韧的光罩,狠狠撞上了汹涌而至的血煞洪流!
嗤嗤嗤——!
血煞触手如同遇到克星,在光罩上疯狂灼烧、消融!污秽的血潮被死死挡在了光罩之外!
葬碑之门崩溃的缺口,被这燃烧生命换来的阳烬光罩,暂时堵住了!
“成了…吗?” 陈雪看着那剧烈波动、却顽强抵挡血潮的暗金光罩,声音颤抖。
“不…” 周正平死死盯着祭坛上那个已不成人形的身影,虎目含泪。
我跪在祭坛上,右手深深插入那团已经与我身体连接的暗金火焰中。火焰不再悬浮,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缠绕着我的手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肉焦黑碳化,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感觉自己正在从内部被点燃,意识在无边的灼痛中迅速模糊。
守墓人…以身…为碑…
代价…是燃尽…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被焚烧殆尽的边缘,左腕凹坑内,那枚布满裂痕、濒临破碎的血煞源碑,在阳烬之力的极致压迫和毁灭威胁下,竟做出了最后的、疯狂的挣扎!
它不再龟缩,不再汲取,而是将残存的、最本源的一缕极度污秽冰冷的血煞之力,如同毒针般,狠狠刺向那顺着我手臂蔓延而上的阳烬洪流!
不是对抗!是…污染!
嗤——!
一股极其诡异、令人作呕的混合感传来。冰冷与灼热,污秽与神圣,毁灭与生机…两股绝对对立、本该互相湮灭的力量,在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最深处,在阳烬之力的绝对压制和血煞源碑濒死反扑的疯狂下,竟然发生了某种…匪夷所思的短暂交融!
剧痛…消失了?不,是转化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既非痛苦也非舒适的麻木感席卷全身。蔓延的暗金火焰骤然一滞,光芒中…竟掺杂进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祥的黑红之色!
祭坛形成的暗金光罩猛地波动了一下,光芒瞬间黯淡了一丝!外面被阻挡的血煞洪流仿佛嗅到了机会,冲击得更加疯狂!
“怎么回事?!” 陆明惊怒的声音穿透血潮传来。
祭坛上,我低垂着头,焦黑碳化的身体微微颤抖。插入火焰的右手手背上,皮肤在暗金与黑红交织的光芒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邪异的烙印——如同两座扭曲纠缠、互相吞噬的微型墓碑!
葬碑之地深处,传来林燧残魂一声惊怒交加、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叹息:
“…双碑…噬骨…”
“…祸根…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