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见...

陆小艺在大学第一次见到李曼曼，是在大学宿舍的楼道里。彼时李曼曼正蹲在地上捆纸箱，胶带拉扯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刺耳。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袖口磨出了毛边，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苍白的额头上。

　　“需要帮忙吗？”陆小艺抱着刚领的被褥，忍不住停下脚步。

　　李曼曼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像受惊的小鹿。“不用不用，”她慌忙摆手，指尖沾着的灰蹭到脸颊上，“我自己可以。”

　　后来陆小艺才知道，李曼曼的纸箱里装着她全部的家当：三身换洗衣服、一本翻烂的《红楼梦》、还有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银镯子。那天是她第一次离开老家，也是第一次独自面对没有奶奶庇护的世界。

　　她们的友谊是在图书馆的台灯下滋长的。陆小艺总爱带些妈妈做的糕点，悄悄塞进李曼曼的书包；李曼曼则会在陆小艺熬夜赶设计稿时，默默泡好一杯热牛奶。有次陆小艺突发急性阑尾炎，是李曼曼背着她跑了三站地，到医院时整个人都在发抖，却还强撑着给她家里打电话。

　　“你别怕，”李曼曼攥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有我在呢。”

　　陆小艺那时候总觉得，她们会永远这样下去。毕业后她们合租了一套老房子，阳台朝东，每天早上都能晒到太阳。陆小艺找到了心仪的设计工作，李曼曼则考上了研究生，继续攻读她热爱的中文专业。她们在周末一起逛菜市场，在傍晚的阳台上分享同一副耳机，在深夜的被窝里吐槽遇到的奇葩事。

　　变故是从那个冬天开始的。那天李曼曼接到一个电话后，整个人都变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陆小艺隔着门板能听到压抑的哭声，像被揉碎的玻璃，扎得人心口发疼。

　　“是我爸，”第二天李曼曼红肿着眼睛出来，声音沙哑得像砂纸，“他说弟弟要结婚，让我寄十万块钱回去。”

　　陆小艺愣住了。她知道李曼曼家里重男轻女，却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李曼曼读研的学费都是靠奖学金和兼职凑的，哪里拿得出十万块。

　　“我没有钱，”李曼曼的声音发颤，“他就在电话里骂我，说我读书读傻了，忘了本……”

　　陆小艺想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却被李曼曼拦住了。“小艺，这不是钱的事，”她苦笑了一下，眼里的光像风中残烛，“这是个无底洞。”

　　从那以后，李曼曼的电话越来越多。有时是她母亲哭哭啼啼地诉苦，说弟弟又惹了麻烦；有时是她父亲带着酒气的威胁，说她要是不寄钱就到学校去闹。李曼曼开始疯狂地接兼职，周末去培训机构代课，晚上还在网上写稿子，常常忙到后半夜。曾经清澈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连笑起来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陆小艺看着心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她试过跟李曼曼的父亲理论，电话那头的男人却骂她多管闲事，说“我们李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插嘴”。

　　“小艺，别为我费心了，”李曼曼抱着她，眼泪打湿了她的肩头，“这是我的命。”

　　陆小艺第一次发现，原来“命”这个字，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年春天，李曼曼突然提出要搬出去。陆小艺以为她在开玩笑，直到看到李曼曼收拾行李的动作，才慌了神。

　　“你要去哪儿？”陆小艺抓住她的手腕，指尖都在发抖。

　　“我申请了去南方的交换项目，”李曼曼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很轻，“去一年。”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陆小艺的声音陡然拔高，“就因为你家里那些事吗？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啊！”

　　“不是的，”李曼曼终于抬头看她，眼里蓄满了泪水，“小艺，我不能一直躲在你身后。”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陆小艺心上。“我奶奶以前总说，人要学会自己撑伞。这些年我靠着你，靠着学校，靠着所有能抓住的东西，可我知道，该自己走的路，谁也替不了。”

　　陆小艺说不出话来。她看着李曼曼把那本《红楼梦》放进箱子，看着她把银镯子小心翼翼地收进贴身的布袋，看着她把自己送的那条围巾叠得整整齐齐。阳光从阳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离开那天是个雨天。陆小艺去车站送她，看着她背着那个熟悉的旧背包，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站在人群里显得格外单薄。

　　“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陆小艺的声音哽咽了。

　　李曼曼点点头，眼圈泛红。“小艺，谢谢你，”她用力抱了抱陆小艺，“真的谢谢你。”

　　火车开动的时候，陆小艺看到李曼曼在车窗后挥手，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坚定。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她的身影，也模糊了陆小艺的视线。

　　回到空荡荡的房间，陆小艺在李曼曼的书桌上发现一张纸条，上面是她熟悉的字迹：

　　“小艺，我不是要离开你，我是要去寻找能真正站在你身边的自己。等我。”

　　窗外的雨还在下，陆小艺把纸条紧紧攥在手里，指腹摩挲着那两个字：等我。

　　她知道，李曼曼的离开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那个曾经在楼道里捆纸箱的女孩，终于要独自走向属于她的晨光了。而她能做的，就是站在原地，等她回来。

　　阳台上的绿萝还在疯长，朝着太阳的方向，一节一节地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