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思齐的目光僵硬地钉在手机屏幕上,“没有”两个字像一把锐利的冰锥,直直刺入他的视线。窗外的鸟鸣本该是清晨最自然的背景音,此刻却突兀得像一声尖锐的哨响,“啾——”,那声音猛然扎进耳膜,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他的身体几乎本能地绷紧,像游戏中听到引怪信号时那样,背脊僵硬得快要抽搐。
他猛地坐起身,后背已经渗出一层薄汗,凉意顺着皮肤滑下。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水纹还在微微荡漾,一圈圈涟漪像是在嘲笑他,又像是在模仿游戏里那片吞噬活物的沼泽。他盯着水面,瞳孔微缩,三秒钟后,手猛然伸出,将杯子狠狠砸向墙壁。“砰!”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刺耳,在空荡的房间里炸开,短暂地盖过了一切杂音。
“操。”纪思齐抬手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喘息声,呼哧呼哧,像是从深井中爬出的困兽。手心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游戏里的腥气,湿润、黏腻,仿佛泥浆依旧附着在皮肤上。他盯着墙上的水渍,透明得如同一张冷漠的脸,地上的玻璃碎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哪里有半分沼泽的模样?
手机的震动打破了短暂的静默,屏幕亮起,许铭肆的消息跳了出来:【别多想,先洗漱。】
纪思齐没有回复,赤脚踩过地板,小心翼翼地避开玻璃碎片,走进卫生间。镜子里映出一张疲惫的脸,眼窝深陷,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左眉骨下方一道浅浅的划痕清晰可见——那是游戏里被生锈铁钩划过的痕迹。他伸手去摸,指尖触及的却是光滑的皮肤。疤痕消失了,像游戏里的血污一样,总会在传送后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但那股疼痛的记忆却像钉子般嵌进了骨头,挥之不去。
他拧开花洒,冰凉的水流倾泻而下,拍打在他的头顶和肩膀,顺着脖颈滑落,却冲不散后颈那种被人注视的寒意。每一个毛孔都在提醒他,有人在盯着他,就像那些潜伏在暗处的“猎手”。
纪思齐站在玄关门边,手指刚触碰到黄铜门把,便顿住了。金属的冰冷从掌心渗透进来,坚硬、沉重,与游戏中那扇需要用鲜血开启的铁门几乎一模一样。他的手猛地缩回,门把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湿漉漉的汗液在表面凝结成模糊的水渍。
“思齐?怎么了?”厨房里传来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和关心。她探出头,围裙上沾满了面粉,像是撒了一层雪,“早饭快好了,不上班吗?”
纪思齐扯了扯领带,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有点事,先出去。”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急促。说完,他几乎是夺门而出,脚步匆匆,像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追着他。
电梯里,数字跳动的声音“滴滴”作响,如同倒计时般让人心跳加速。每一下跳动都像是在拉紧一根无形的弦,纪思齐的目光落在镜面墙上,西装革履的身影一丝不苟,可眼底的红血丝却泄露了他的疲惫。他已经连续七天没合眼了,哪怕回到了现实,神经依然绷得死紧。
走出单元楼,阳光刺得他眯起眼,广场舞的音乐从远处传来,欢快的节奏在他耳中却变得诡异起来,像是游戏里某个隐藏机关的背景乐。他走到路边招手拦车,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下。车窗降下,司机探出头:“去哪儿?”
纪思齐的目光锁定在司机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形状与宋时肆手上的旧伤如出一辙。他的胸口猛然一窒,几乎是吼出来:“不用了!”声音沙哑而急促。
轿车扬长而去,尾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劣质汽油的味道。纪思齐扶着路灯杆弯下腰,胃部翻腾得厉害,像是在搅拌一锅浑浊的水。他明明知道那是陌生人,可游戏里宋时肆举刀走向同伴的画面却不受控制地浮现,与眼前司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他胃里一阵痉挛。
手机此时响起,是许铭肆。他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对方颤抖的声音:“思齐,我刚才……把水杯砸了。”
“我在你家楼下。”纪思齐直起身,声音比预期中更平静,“下来。”
咖啡馆的角落里,两人对面坐着,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苦涩香气,混合着轻柔的背景音乐,营造出一种刻意的宁静。
“你觉得,这里的一切是不是太正常了?”许铭肆搅动手中的糖块,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人听见,“超市货架上的罐头排列得太整齐了,我盯着看了十分钟,总觉得下一秒它们就会倒下来,像游戏里的陷阱……”
纪思齐的目光扫过邻桌的情侣,女生手腕上系着一条红绳,末端的银坠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微光,那光芒刺痛了他的眼。他想起游戏里的标记,手指关节微微发白,想要抓住什么,又想把那根红绳扯断。
“我看到穿黑衣服的人就想躲。”纪思齐打断许铭肆的话,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游戏里穿黑衣的都是‘清理者’。”
空气沉默下来,只剩下咖啡机嗡嗡作响。那声音像极了系统提示音出现前的杂音,两人的神经瞬间紧绷。
许铭肆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皱的纸条,推到纪思齐面前:“这是我刚整理房间时发现的,夹在枕头底下。”
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用圆珠笔匆忙写就:“别信他。”
“这字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许铭肆的声音发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纪思齐拿起纸条,指尖触碰到纸面,瞬间想起了游戏结束前宋时肆喃喃自语的样子,那些破碎的音节此刻渐渐拼凑成相同的发音:“他知道我们会回来。”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也知道我们会出问题。”
灯光突然闪了一下,两人同时抬头,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灯光又恢复正常,一切照旧,但许铭肆的手已经抖得握不住杯子。他几乎是拽着纪思齐站了起来:“走!我们得做点什么!”
许铭肆家中,窗帘被全部拉上,房间里陷入一片昏暗,只有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两人的脸上。
“列个清单吧。”纪思齐打开备忘录,声音冷静,“把现实和游戏里不一样的地方记下来。”
许铭肆凑过去,盯着屏幕:“现实中没有倒计时,没有任务,没有‘清理者’……”
“还有,这里的人不会突然消失。”纪思齐补充道。
他们一条一条写下去,笔划越来越稳,情绪也稍稍平复了些。当写到“现实里打碎杯子不会被惩罚”时,许铭肆忽然自嘲地笑了:“刚才砸杯子的时候,我还真怕系统会提示‘破坏道具,扣十分’。”
纪思齐也笑了,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瞬:“我刚才看到那个司机,居然怀疑他是‘伪装者’。”
房间里的紧张感似乎淡去了一些。
“我们得适应。”纪思齐合上备忘录,语气坚定,“宋时肆能做到不受影响,说明这件事是可以克服的。”
许铭肆点点头,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绿萝。几片叶子蔫黄无力地垂着,是他昨天忘记浇水的缘故。在游戏里,枯萎的植物意味着危险临近,但在这里,不过是因为疏忽。
他站起身,拉开一条窗帘缝,阳光涌进来,暖融融地洒在地板上。楼下的笑声清脆,像是真实的秋日回响,没有藏着任何陷阱。
“明天陪我去超市。”许铭肆回头,眼神比之前亮了些,“我要亲自把那些罐头摆得乱七八糟。”
纪思齐挑眉:“幼稚。”
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微微扬起。他掏出手机,输入一行字:【明天早上九点,楼下等你。】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的掌心微微发热,却不再黏腻。
夜晚,许铭肆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影子。他拿出那张褶皱的纸条,摊开来看着上面的“别信他”几个字。
或许宋时肆是对的,或许这个世界真的有些不对劲。但至少现在,他能分辨月光和游戏里的磷火,能闻到窗外桂花香与陷阱腐臭的区别。
手机震动了一下,纪思齐发来消息:【睡了吗?】
许铭肆回:【没,在看月亮。】
纪思齐秒回:【我也是。】
许铭肆笑了笑,把纸条塞进抽屉最深处。他闭上眼,不再去想那些游戏里的画面,只听着窗外的风声——那风很轻,带着秋天的凉意,没有尖锐的啸声,也没有任何隐藏的威胁。
也许很难,但他们总得试着走出来。
毕竟,这里是他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