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灵房内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防腐香气,光线略显昏暗。
姜懿莞一马当先走到最内侧的一名死者旁,那里正是姜舒滢和迟瑾郁刚刚查验过的地方。
一名仵作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些用细针挑拣出来、放在白色布片上的细小纸屑展示着。
姜懿莞俯身细看,眉头微蹙。那些纸屑果然细碎得厉害,大多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不齐,显然是被人用力撕扯后才吞下的。
“怎么样?”她头也不回地问道,目光依旧紧锁在那些纸屑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姜舒滢连忙上前一步,指着布片解释道:“姐姐你看,这些纸屑我们已经尽可能地挑拣出来了,但数量很多,而且非常碎。我们初步判断,这些纸张质地比较特殊,比寻常的草纸要厚实一些,似乎是……某种宣纸?”
迟瑾郁也补充道:“而且这些纸屑上,隐约能看到一些墨痕,但因为被胃液浸泡,加上本身就破碎不堪,字迹已经非常模糊,辨认难度极大。”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显然他们已经尝试过辨认,但收效甚微。
姜懿莞拈起一片稍大些的纸屑,对着从窗棂透进来的微光仔细端详。
果然,纸屑边缘有淡淡的墨色印记,似乎是某个字,但残缺不全,根本无法连贯。
能否拼凑起来?”她放下纸屑,看向两人,这是目前最关键的问题。如果能拼凑,哪怕只是部分,也可能透露出重要信息。
姜舒滢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我们试过了,姐姐。但是……太难了。这些纸屑实在太碎了,而且很多边缘都已经在胃里被腐蚀得不成样子,几乎没有完整的边缘可以对接。就像是……就像是把一张写满字的纸,先撕成很小的碎片,再把这些碎片又揉烂了一样。”她比划着,语气也有些沮丧,“我们估计,能拼凑出完整字句的可能性……不大。”
迟瑾郁也点头附和:“姜二小姐说得对。而且,我们不确定这些纸屑是否来自同一张纸,还是多张。如果是多张,那拼凑的难度就更大了。”
迟昱礼站在姜懿莞身侧,也仔细观察着那些纸屑,闻言沉声道:“即便如此,也要尽力一试。任何一点线索都不能放过。这些纸屑既然是死者刻意吞下,必然承载着他认为比生命更重要的秘密。”他的目光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姜懿莞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殿下说得有道理,不能抱太大希望,但也绝不能放弃。滢儿,四殿下,你们二人,立刻将所有纸屑小心收集起来,找一间干净无尘的房间,尽可能地进行分类、比对、拼凑。注意,务必轻拿轻放,每一片都不能遗漏,哪怕是最小的碎片。”
她顿了顿,看向迟昱礼:“殿下,可否请你派人协助,寻找宫中或翰林院最好的裱糊匠人,以及对古文字、特殊印记有研究的学士?或许他们能有办法辨认出一些模糊的印记,或者找到更好的拼凑、加固方法。”
“好!”迟昱礼毫不犹豫地应道。
姜懿莞的目光再次回到那些细碎的纸屑上,心中思绪万千。
“另外,”姜懿莞补充道,“仔细检查这些纸屑的材质、厚度、纤维,看看能否判断出纸张的产地、用途,以及上面的墨是何种墨,是否有特殊之处。这些,也可能是线索。”
“是!”姜舒滢和迟瑾郁异口同声地应道,原本因难以拼凑而有些低落的情绪,在姜懿莞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众人散去后,姜懿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重,决心再仔细探查一番,或许能找到被忽略的线索。
她缓缓走到一具尸体旁,蹲下身,轻轻掀开覆在死者面部的白布一角。
死者面容平静,那青白的肤色昭示着生命的逝去。
姜懿莞蹙着眉,目光仔细扫过死者的脸颊、脖颈,最后落在了死者的双手上。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死者冰冷僵硬的手,指尖拂过,忽然,她的眼神一凝。
“嗯?”她轻咦一声,将死者的手指凑近烛光,借着跳动的光线,清晰地看到死者蜷缩的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什么东西。
她心中一动,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取出小巧的银质镊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入指甲缝,轻轻一夹,一小缕细微的、近乎透明的纤维被夹了出来。
姜懿莞将镊子举到眼前,对着烛光仔细辨认。
那纤维极细,带着某种特定的光泽。“指甲里……怎么会有衣服纤维?”
她喃喃自语,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困惑和探究,“若是寻常挣扎,倒也可能勾到。但这死者……”她回想着卷宗里对这位死者的描述,似乎并无激烈反抗的迹象。这缕纤维的出现,便显得有些不寻常了。
正当姜懿莞蹙眉沉思,试图从这缕纤维上看出更多端倪时,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衣料摩擦声,以及一个低沉温和的男声:“在看什么?如此专注。”
姜懿莞心中一惊,猛地转过身,手中的镊子下意识地收紧。
待看清来人,她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嗔怪道:“太子殿下,您走路怎么没声?吓我一跳。”
来人正是迟昱礼。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停灵房门口,玄色镶金边的常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沉稳肃穆。
他看着姜懿莞略带惊惶却依旧明亮的眼眸,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底带着一丝歉意:“是我唐突了。见你在此,便想过来看看。可是发现了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镊子上。
姜懿莞定了定神,举起镊子,将那缕纤维递到迟昱礼面前,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殿下您看,这是从死者指甲缝里发现的,像是某种衣物的纤维。”
迟昱礼凑近几步,微微俯身,仔细看了看那缕纤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指甲缝里的衣服纤维?这倒是个重要的发现。”
他沉吟片刻,目光转向姜懿莞,语气带着引导:“姜姑娘,你有没有想过,这纤维是什么面料的?不同的面料,其产地、工艺、价格都不尽相同,若是能查明这纤维的来历……”
“对啊!”姜懿莞闻言,脑中仿佛有灵光一闪,豁然开朗,先前的困惑一扫而空。
她惊喜地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眸看向迟昱礼,脸颊因兴奋而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我怎么没想到!若是能查出这纤维的面料,甚至是出自哪种衣料,不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可能接触过死者,或者与死者有过争执的人了吗?这可真是……”她喜不自胜,看向迟昱礼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钦佩,“殿下一语惊醒梦中人!”
看着她因破解谜题而瞬间点亮的脸庞,那笑容真挚而热烈,如同雨后初晴的阳光,驱散了停灵房内的阴霾。
迟昱礼的心头也仿佛被这笑容温暖,他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眼中带着纵容与欣赏,声音也愈发温和:“能为姜姑娘解惑,是我的荣幸。”
他顿了顿,伸出手,“那么,这缕纤维,就交给我吧。我会立刻派人去尚服局,以及京中各大绸缎庄,仔细查验这究竟是何种面料,出自何处。”
“多谢太子殿下!”姜懿莞连忙将镊子小心地放入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干净小木盒中,盖好盖子,双手捧着递给迟昱礼,脸上的笑容灿烂如霞,“有劳殿下了!”她此刻心情极好,连带着称呼也显得格外亲近。
迟昱礼接过木盒,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指,心中微微一动。
他看着她布满笑意的脸庞,那双眼眸清澈如溪,此刻更是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他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放心,我会尽快给你消息。”
说罢,他便拿着木盒,转身稳步离开了停灵房,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阴影中。
停灵房内再次恢复了宁静。姜懿莞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心中却因迟昱礼的提醒而更加活络起来。
她将镊子收好,目光再次投向那些静静躺着的死者。太子殿下那边有了新的方向,她这边也不能松懈。
忽然,她想起一事,连忙快步走到先前姜舒滢发现那张写有字迹的纸张的死者旁。
姜舒滢发现的那张纸,上面的字迹古怪,如今想来,或许和死者本身也有关系。
她再次俯身,仔细检查死者的双手。这一次,她的目光更加专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果然,在死者右手的食指,虎口和中指指腹上,她发现了一些极淡的、近乎难以察觉的痕迹。
她凑近了,用手指轻轻拂过死者的指腹,那触感有些粗糙,似乎是长期握持某种东西留下的。
她心中一动,取来一小块沾湿的软布,轻轻擦拭了一下死者的指腹。
随着湿布的擦拭,一点微弱的金色痕迹显现了出来!
“金墨?!”姜懿莞失声轻呼,随即又立刻捂住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她反复擦拭了几下,那金色的痕迹虽然淡,却确凿无疑。
“怎么会是金墨?”姜懿莞的心跳开始加速,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飞速成形。
她猛地想起,盛京之中,有一种极为名贵的松烟墨,是用极其罕见的古松烧烟,配以多种珍贵药材和金箔、珍珠粉等制成,色泽乌黑发亮,书写时若稍加运力,墨色中便会泛出隐隐的金色光泽,人称“金辉墨”。
此墨原料稀缺,制作工艺复杂,价格昂贵到令人咋舌,寻常百姓根本无从得见,即便是一般的官员世家,也未必能用得起,唯有皇室御库,或是得到皇帝赏赐的亲王贵胄,才有可能拥有。
她又仔细回想了这位死者的背景资料——一个在吏部担任誊抄小吏的读书人,家境平庸,为人也老实巴交,绝无可能接触到“金辉墨”这种珍品。
“他用不起……那这金墨……”姜懿莞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就只能是别人带来的!或者说,是有人刻意让他接触到的?甚至……那纸上的字迹,也是用这金辉墨写的?”
一个巨大的疑团在她心中升起。金辉墨的出现,绝不是偶然!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这条线索,或许比那缕纤维更加重要!
姜懿莞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她猛地站起身,甚至顾不上拍掉裙摆上沾染的些许灰尘,快步朝着姜舒滢和迟瑾郁所在的偏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