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忘了路呢？”

……

蝉鸣在夜里织成一张密网，从山脚漫到山顶，连月光都像是被这声音染得发颤。

雾气被月光撕开一道口子，清辉淌下来，照亮山路间的泥土，混着腐叶的气息，在空气里慢慢散开。

俞月在前头开路，小胳膊抡得用力，折断的树枝带着露水落下来，打在她手背上。

她不在意地抹了把，反手往后伸，掌心朝上停在半空，等着下面的人握住。

山风卷着蝉鸣掠过去，那只手还空着。

俞月回头，就见宋亚轩站在两级石阶下，眼睛望着斜上方的月亮，睫毛上沾着点雾气凝成的水珠，在月光下亮闪闪的，像落了片碎星。

“宋亚轩。”

她喊了声，顺着石阶往下走了半步，主动抓住他的手腕。他的皮肤有点凉，指尖还带着点泥土的潮气——刚才准是又忍不住摸了路边的野花。

宋亚轩这才回神，肩膀轻轻抖了一下，像是被她的动作惊到了。

“愣什么呢？”俞月把他的手牵得更紧，拉着他往上走，“这秋天了，不少有危险的动物会出现。”她指了指旁边黑黢黢的树丛，那里的阴影深得像能吞人，“这季节爬山，不太安全，你跟紧我。”

宋亚轩被她拽着，脚步有点踉跄，却乖乖跟着走，小声说：“我刚才看月亮……它跟着我们走呢。”

“月亮本来就跟着人走。”俞月哼了一声，语气却软了，牵着他的手晃了晃，“先上去，找到了再看月亮也不迟，不然等会儿万一起大雾，连下山的路都认不清了。”

宋亚轩“哦”了一声，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两只手一起攥着俞月的手腕。

蝉鸣还在耳边吵，可被她牵着的地方慢慢暖起来，连带着脚下的泥土，都好像没那么滑了。

脚下的泥土被俞月踩得实实的，带着她留下的温度，宋亚轩跟着往上挪，小石子硌得鞋底发疼。

溪山森林这段坡陡得厉害。

俞月在前面走得急，心里却直打鼓。

这次是临时起意偷跑出来的，连手电筒都没带，只揣了把用来划记号的小石子，这么贸然上山，确实太冒险了。

她正踮脚在树干上划下第三个叉，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

是石头滚落的声音。

紧接着是宋亚轩短促的惊呼：“啊——”

俞月猛地回头

宋亚轩小小的身子正顺着斜坡往下滑，后背蹭过杂草和碎石，掀起一层黄褐色的泥土，像条被风吹动的小布偶。

“亚轩！”她想也没想就往下冲，树枝抽打着脸颊也顾不上，顺着他滚落的轨迹连滚带爬，手心被地上的石子磨得生疼。

还好坡底是片相对平缓的泥地，没有断崖。宋亚轩滚到尽头时停了下来，趴在地上，背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一动不动。

俞月扑过去把他翻过来，手抖得厉害，声音都带着颤：“亚轩！你醒醒！哪里伤到了？”

宋亚轩被她晃了两下，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眼里还蒙着层水汽，看见是她，小嘴一瘪：

“姐姐……胳膊疼。”

俞月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撩起他的袖子看。

胳膊肘上蹭破了一大块皮，泥土嵌在伤口里，看着触目惊心。

她皱紧眉头，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去他脸上的泥：“还能走吗？别的地方疼不疼？”

宋亚轩摇摇头，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俞月看着满身泥污的自己，白裙子上蹭了大片土黄，裙摆还被树枝勾出个小破洞，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她扶着宋亚轩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得，半夜来抓萤火虫就是找死，这破地方连个亮影子都没见着，咱们往回走吧。”

谁知宋亚轩猛地摇头，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我就要去抓！”

他的声音带着股执拗的狠劲，和平时软乎乎的样子完全不同。

俞月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刚才滚下去的时候他明明吓傻了，怎么这会儿突然变得这么坚持？但她没多想，只当是小孩子闹脾气。

宋亚轩眼睛睁得大大的，黑黢黢的瞳仁在月光下透着点异样的亮，嘴角勾起个僵硬的笑容，声音轻轻进俞月耳朵里：“我想给你留个纪念，这是你陪我的最后一晚了，我必须抓到萤火虫给你！”

俞月愣住了。最后一晚？什么意思？

她看着他执拗的脸，忽然想起刚才他胳膊上的擦伤，心里一动，故意用指尖按了按他掌心蹭破的地方。

“嘶……”宋亚轩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圈瞬间红了，却还是死死抿着嘴，抓着旁边的树干不肯动，摆明了死活不愿下山。

“你……”俞月看着他眼里的倔强，那点奇怪的感觉又冒了上来，可对上他泛红的眼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好吧，继续爬。”

她终是妥协了，松开按在他掌心的手，转而抓住他的手腕，

“但这次必须抓紧我。”

宋亚轩立刻用力点头，脸上的僵硬散去些，露出点讨好的笑，反手攥紧了俞月的手。

继续向山上爬去，脚下的碎石偶尔发出“咯吱”轻响，被林间持续的蝉鸣盖过。

“姐姐，我不喜欢他们欺负我，你走后我好害怕。”宋亚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裹着层化不开的惶惑。

俞月正弯腰搬开一块挡路的石头，闻言直起身回头看他。月光落在他微垂的脸上，能看见他攥紧裤缝的小手。“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她的声音穿过夜雾，带着安抚的笃定。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宋亚轩追问。

“嗯……”俞月眼珠子微微闪烁，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衣角，很快找到说辞，语气轻快起来：“没事的，我会来接你的，每个周末都来，直到带你走。”

“是吗？”他仰起脸，眼里映着月光，亮得有些不真实。

“对啊。”俞月笑着点头，转身继续清理前路的杂草，没留意他奇怪的表情。。

又爬了一段，宋亚轩忽然又开口，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要是你忘了路呢？”

俞月正专注地对付一丛带刺的藤蔓，随口应道：“怎么会忘。”她的注意力全在拨开枝叶的手上。

“呼——”

冷风毫无预兆地灌入林间，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掀起宋亚轩的衣角，也让他攥紧的手心沁出了冷汗。心像是被这阵风穿透，凉得发疼。

俞月忽然停住脚步，对身后的宋亚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里闪过兴奋的光。

她接过宋亚轩背上的虫网，指尖轻轻拨开身前茂密的灌木丛。

“嗡……”

刹那间，几只萤火虫从叶隙间腾飞而起，绿莹莹的光芒像散落的星子，在墨色夜空里轻轻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