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沉第一次见到陆星辞,是在城郊那片废弃的铁路旁。
他蹲在生锈的铁轨上,指尖夹着支快燃尽的烟,风把烟灰吹得贴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夕阳正往下沉,金红色的光漫过他清瘦的肩,给那头乱糟糟的黑发镀了层边,像幅没干透的油画。
“同学,借个火。”
陈沉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他刚从打工的便利店跑出来,口袋里揣着皱巴巴的五十块,是这个月的第一笔工资。陆星辞转过头时,他才发现这人眼睛很亮,亮得像夏夜被云遮住的星星,只是眼下有片淡淡的青黑。
“我不抽烟。”陆星辞的声音比风还轻,却把手里的打火机抛了过来。银色的打火机在空中翻了个圈,陈沉伸手接住,指腹蹭到他残留的温度,像触电似的缩了缩。
那天他们没再说第二句话。陈沉点着烟,看陆星辞沿着铁轨往前走,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长到像要钻进暮色里。后来他才知道,陆星辞是隔壁重点班的学生,常年霸占年级第一,听说家里出了点事,才总往这片没人的地方跑。
再见面是在学校的天台。陈沉逃课躲在这里啃面包,陆星辞抱着本厚厚的习题册,坐在栏杆上发呆。风把他的校服衬衫吹得鼓起,露出手腕上道浅浅的疤,像被什么东西划的。
“又见面了。”陈沉咬着面包含糊道。
陆星辞抬了抬眼,没说话,却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了块地方。陈沉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把另一袋没拆封的牛奶递过去:“赔你打火机的。”
陆星辞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指尖碰到包装袋时,陈沉看清他指关节上有层薄茧。那天下午,他们就那样坐着,一个啃面包,一个做题,直到夕阳把天染成橘红色,陆星辞才忽然说:“我妈走了。”
陈沉咬面包的动作顿住了。他想起自己那个常年醉酒的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剩下的半袋牛奶也塞给他。
从那以后,他们成了奇怪的朋友。陈沉依旧逃课打工,陆星辞却开始跟着他往铁路旁跑。有时陈沉趴在铁轨上听远处的火车声,陆星辞就坐在旁边看书,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棵长歪了的树。
“你为什么总来这儿?”有一次,陈沉忍不住问。
陆星辞望着远处的落日,声音很轻:“我妈以前总带我来等火车,说等她病好了,就带我坐火车去南方。”他顿了顿,指尖在铁轨上划着什么,“现在不用等了。”
陈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摸出藏在口袋里的糖,是便利店快过期的水果糖,塞给陆星辞:“吃吧,甜的。”
陆星辞剥开糖纸,橘子味的甜在风里散开。他忽然笑了,眼睛弯起来,像藏进了星星:“陈沉,你说我们会不会像这铁轨一样,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陈沉望着他的笑,喉咙有点发紧:“会的。”
可命运好像总爱开玩笑。陆星辞的成绩开始下滑,班主任找他谈话,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陈沉发现他手腕上的疤变深了,有时会在夜里收到他发来的消息,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在吗?”
他去陆星辞家找过他。那是间很小的屋子,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空气里有股药味。陆星辞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看到他时,眼里的光闪了闪,又暗下去:“你走吧,我快不行了。”
“说什么胡话!”陈沉想去拉他,却被他躲开。
“我得了和我妈一样的病。”陆星辞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治不好的,别浪费钱了。”
陈沉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他想起那些被陆星辞藏起来的药瓶,想起他越来越瘦的脸,忽然觉得夕阳的光也变得刺眼。
他开始更拼命地打工,把攒下的钱偷偷塞进陆星辞的书包。可第二天,钱总会被原封不动地还回来。陆星辞开始躲着他,铁路旁看不到他的身影,天台也只剩下陈沉一个人。
直到那个傍晚,陈沉收到陆星辞的消息:“来铁路旁,最后一次。”
他跑过去时,陆星辞正坐在铁轨上,夕阳把他的脸照得很柔和。他怀里抱着本相册,翻开的那页是张合照,年轻的女人笑着搂着个小男孩,背景是呼啸而过的火车。
“我等不到去南方了。”陆星辞把相册递给陈沉,“这个给你。”
陈沉接过相册,指尖抖得厉害。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看着陆星辞慢慢站起身,往铁轨深处走。夕阳在他身后沉下去,把他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最后融进沉沉的暮色里。
后来,陈沉一个人坐火车去了南方。火车开过时,他趴在窗户上看,觉得铁轨真的延伸到了很远的地方,只是那个说要一起走的人,永远留在了那个落满夕阳的傍晚。
他把那本相册带在身边,扉页上有陆星辞写的字:“陈沉,你是我的星星,可我要掉进暮色里了。”
南方的夕阳也很暖,只是再也没有人会和他一起,坐在铁轨上,等一场不会来的火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