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孽徒

忘尘殿的雪，落了整整三日。

沈惊寒跪在玉阶下，膝盖早已冻得失去知觉，可脊背上的伤仍在隐隐作痛。昨夜他又闯了祸，将前来挑衅的清虚宗弟子打成重伤，如今师尊墨玄真人正坐在殿内，指尖捻着那串万年寒玉念珠，一声不吭。

“师尊。”沈惊寒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混着风雪的凉意，“弟子知错。”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墨玄真人立在门槛边，月白道袍被风吹得微动，面容清隽如冰雪雕琢，只是那双看向他的眸子，总是覆着层化不开的冷。

“知错？”墨玄的声音很淡，却像冰锥刺进沈惊寒心口，“你入我门下三年，哪日不曾说‘知错’？”

沈惊寒低下头，看着自己冻得发红的指尖。他知道师尊不喜他，从他被捡回忘尘殿那天起就知道。师尊是修仙界公认的谪仙，修为高深，性情淡漠，而他是个从乱葬岗爬出来的野种，满身戾气，连握剑的姿势都带着股狠劲。

可他偏要惹他注意。

他故意在练剑时打碎师尊最爱的琉璃盏，故意在讲经时偷偷画师尊的丑像，故意把其他门派的弟子打得哭爹喊娘——只有这时，师尊才会放下那串念珠，用那双冷眼看着他，哪怕是斥责，也好过平日里的视而不见。

“弟子……”沈惊寒还想辩解，后背忽然一阵剧痛，竟是墨玄甩了他一拂尘。灵力带着彻骨的寒意，瞬间浸透衣衫，冻得他牙关打颤。

“去思过崖面壁三月，抄《清心诀》百遍。”墨玄转身回殿，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三月内，不得出崖半步。”

沈惊寒望着那抹月白背影消失在殿内，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混着血腥味。他抬手抹了把唇角，指尖沾着的血珠在雪地里洇开，像朵开得凄厉的红梅。

思过崖上的风更烈，刮在脸上像刀割。沈惊寒缩在崖壁的凹洞里，怀里揣着半块干硬的饼。这是他偷偷从膳房拿的，他知道师尊从不会让人给思过崖送食，就像三年前，他发着高烧躺在偏殿，师尊也只是让药童丢给他一包退烧药。

可夜里实在冷得难熬，他忍不住想起小时候。那时他还住在乱葬岗，有个瞎眼的婆婆总把烤热的红薯塞给他，粗糙的手掌裹着他的手，暖得能焐化冰雪。后来婆婆死了，他就再也没感受过那样的暖。

直到第五日，他饿得眼冒金星，正想铤而走险闯下思过崖，却见崖边放着个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清粥和小菜，还有个用油纸包着的糖糕，上面撒着细细的白糖。

沈惊寒的心猛地一跳。

他知道是谁送来的。整个忘尘殿，只有师尊会做这样的糖糕。三年前他刚来时，偷听过师娘的侍女说，师尊年轻时最爱做这个，只是后来师娘走了，就再也没做过。

他捏着那块糖糕，指尖微微发颤。糖糕的甜混着清粥的暖意滑进胃里，连带着心里也泛起一丝异样的热。他忽然觉得，这思过崖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可这份暖意没持续多久。

半月后，清虚宗带人打上忘尘殿，说要讨个公道。为首的长老指着沈惊寒的鼻子骂他是“孽障”，说他身上的戾气会玷污了修仙界的清净。

沈惊寒攥紧了剑，正想冲上去理论，却被墨玄拦住了。

“惊寒是我座下弟子，”墨玄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错，我担着。”

说着，他竟当着众人的面，自罚了三鞭。金鞭落在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沈惊寒看着师尊月白道袍上渗出的血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喘不过气。

那晚，他又去了忘尘殿外跪着。

墨玄没有再罚他，只是坐在窗边，手里摩挲着那串寒玉念珠。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映出鬓角新添的几缕白发，竟让沈惊寒生出几分莫名的恐慌。

“师尊，”他哑着嗓子开口，“弟子……不该给您惹麻烦。”

墨玄抬眼看他，眸子里的冷似乎淡了些，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你可知，为何我总罚你？”

沈惊寒摇头。

“你身上的戾气太重，”墨玄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若不压着，迟早有一日，会害死你自己。”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玉瓶，“这是凝神丹，每日一粒。”

沈惊寒接过玉瓶，指尖碰到师尊的手，那双手常年握着寒玉念珠，竟是暖的。

“师尊……”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墨玄却已转过身，重新拿起念珠，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回去吧，明日还要修炼。”

沈惊寒捧着玉瓶，一步步退出殿外。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他的发间眉梢，却一点也不冷。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玉瓶，忽然觉得，或许这忘尘殿的雪，终有一日会停的。

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有些债，一旦欠下，便是生生世世；有些爱，一旦开始，便是焚心蚀骨。而他与师尊之间这场孽缘，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