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拍打着工作室的窗户，苏念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邮件，手指冰凉。

"很遗憾通知您，因档期调整，我馆无法如期承办您的个展..."

字句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距离画展开幕只剩十天，场地突然取消，这意味着半年来的筹备可能付诸东流。苏念咬紧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她已经投入了全部积蓄，甚至抵押了画室向银行贷款。

手机震动起来，是陈远的消息："看到邮件了？别急，我正在联系其他场地。"

苏念机械地回复了一个"好"字，站起身时膝盖一软，差点碰倒画架。她扶住墙壁，深呼吸几次才稳住自己。墙上钉着的《羽化》系列草图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什么凤凰涅槃，什么浴火重生，现实一盆冷水就能浇灭所有幻想。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如同她不断下沉的心。

三小时后，门铃响起。陈远站在门口，肩头被雨水打湿一片，眼睛却亮得惊人。

"找到了！"他顾不上擦干头发，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朋友在艺术区有间画廊，正好空着，愿意借给我们用。"

苏念瞪大眼睛："真的？可是...租金..."

"友情价。"陈远眨眨眼，"比你原来的预算还低30%。"

"这怎么可能..."苏念接过钥匙，金属冰凉的触感让她确信这不是幻觉，"你朋友是谁？我得当面感谢他。"

"出国了，暂时联系不上。"陈远避开她的目光，转身去倒咖啡，"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场地。"

苏念盯着陈远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自从她的作品被神秘买家全部收购后，这种"巧合"就接二连三地出现——低价转租的优质工作室、突然增加的杂志插画邀约、现在又是雪中送炭的展览场地...

"陈远，"她突然问，"你认识顾墨川吗？"

咖啡杯在陈远手中微微一颤，几滴液体溅在台面上。"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觉得...这些好事来得太蹊跷。"苏念摩挲着钥匙齿痕，"顾墨川最擅长这种幕后操作。"

陈远放下杯子，表情认真起来："听着，Su，艺术圈就是这样——有时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至于顾墨川..."他顿了顿，"如果他真的想插手你的生活，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苏念沉默。陈远说的有道理。顾墨川向来行事直接，想要什么从不掩饰。离婚前那两年，他对她的画作从来只有敷衍的评价或干脆的忽视，怎么可能突然对她的艺术生涯如此上心？

"抱歉，我太敏感了。"她勉强笑了笑，"明天几点去看场地？"

"上午十点。"陈远明显松了口气，"对了，这是拟定的嘉宾名单，你看看有没有要补充的。"

苏念扫了一眼名单，都是些本地艺术圈人士和小型收藏家——符合她这个新人的预期。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时刻，顾墨川正坐在办公室里，审阅一份完全不同的VIP名单。

"都确认过了？"顾墨川问林悦。

"是的，顾总。《艺术评论》主编、国家美术馆策展人、还有三位顶级收藏家都答应出席。"林悦翻看记事本，"按照您的要求，全部通过星辰艺术基金邀请，不会提及顾氏集团。"

顾墨川点点头，目光落在桌上那份画展宣传册上。苏念的照片印在扉页，短发利落，眼神坚定。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画作——只是那时的坚定很快在婚姻中消磨成了犹豫。

"场地那边安排好了？"

"陈远已经转交了钥匙，苏小姐很满意。"林悦犹豫了一下，"顾总，我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苏小姐是您在帮她？"

顾墨川望向窗外。雨已经停了，夜色中隐约可见几颗星星。"因为她不会接受。"他轻声说，"至少现在不会。"

画展前一天，苏念在空荡荡的展厅里待到深夜。所有作品都已挂好，灯光调试完毕，说明牌摆放整齐。明天这个时候，一切就将尘埃落定——要么是她艺术生涯的转折点，要么是梦想的终结。

"还不回去休息？"陈远从背后走来，手里拿着两罐热咖啡。

"再检查一遍。"苏念接过咖啡，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陈远，谢谢你...如果没有你..."

"别这么说。"陈远拍拍她的肩，"是你的才华打动了所有人。明天，就让作品说话吧。"

苏念点点头，目光扫过墙上的《羽化》系列。那只浴火凤凰在射灯下栩栩如生，金箔拼贴的羽翼随着角度变换闪烁着不同光泽。这是她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创作，每一笔都是对过去那个委曲求全的自己的告别。

"会成功的。"她像是在对自己说。

第二天上午九点，苏念早早来到展厅做最后准备。推开门时，她愣在了原地——十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忙碌，鲜花、香槟、甚至一支小型弦乐队都在就位，场面远比她计划的隆重得多。

"这是...？"她困惑地看向陈远。

陈远同样一脸惊讶："不是我安排的...可能是画廊的常规服务？"

随着开幕时间临近，来宾陆续到达。苏念站在入口处迎接客人，笑容逐渐僵硬——这些人根本不是她预想中的本地艺术爱好者，而是一些她只在杂志上见过的业界重量级人物。

"Su女士？我是《艺术评论》的杰克逊。"一位银发绅士握住她的手，"您的《羽化》系列让我想起年轻的弗里达·卡罗，那种痛苦与力量并存的表达..."

"感谢您能来。"苏念努力保持镇定，心跳如雷。她余光瞥见陈远正在角落接电话，表情复杂。

更让她震惊的是，十点整，顾墨川出现在了展厅门口。他穿着深灰色西装，没有带助理，像个普通观众一样排队签到。两人目光相遇时，苏念差点打翻手中的香槟。

顾墨川只是微微颔首，随即隐入人群。但苏念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就像一阵熟悉的风，即使看不见也扰动着周围的空气。

开幕式正式开始。主持人热情洋溢地介绍着苏念的创作历程，台下闪光灯不断。当苏念走上台致辞时，她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不抖了。

"《羽化》讲述的是一个关于重生的故事..."她的声音在展厅里清晰回荡，"当我们有勇气烧毁过去的枷锁，灰烬中会飞出新的自己..."

台下，顾墨川站在最后一排，目光一刻不离台上的苏念。阳光透过天窗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她谈论艺术的样子如此耀眼，与记忆中那个在顾家别墅里蹑手蹑脚的妻子判若两人。

"下面请允许我展示本次展览的核心作品——《重生》。"苏念示意工作人员揭开中央展台的幕布。

顾墨川呼吸一滞。那是一幅全新的作品，画中女子半身已化为凤凰，另一半却仍是人类面容。最令人震撼的是那张脸——不是别人，正是苏念自己。她直视观者，眼神锐利如刀，唇角却带着释然的微笑。

掌声雷动。顾墨川站在原地，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自画像——不是美化，不是掩饰，而是赤裸裸地展示蜕变中的痛苦与决绝。

"顾总。"林悦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刚收到消息，媒体已经挖出星辰艺术基金与顾氏的关系，可能会报道您赞助前妻画展的事。"

顾墨川皱眉："压住。至少等今天结束。"

"恐怕来不及了。"林悦压低声音，"《财经日报》的记者就在现场。"

顾墨川环顾四周，果然发现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正对着他和台上的苏念拍照。他下意识想上前阻拦，却见苏念已经走下台，被一群收藏家和记者围住。

"Su女士，听说您的画展得到了顾氏集团的秘密赞助？"一个女记者尖锐地问道，"这与您作品中的'独立女性'主题是否矛盾？"

展厅突然安静下来。顾墨川握紧拳头，准备上前解围，却听见苏念平静的声音：

"我的创作从未接受任何附加条件。《羽化》系列的每一笔都是我个人完成，每一分灵感都来自真实体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在顾墨川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至于赞助，艺术从来需要支持者。重要的是创作者是否保持诚实——对观众，也对自己。"

巧妙而不失锋芒的回答引来一阵赞叹。提问的记者讪讪退下，其他人则更加热情地围拢过来。

顾墨川悄悄退出人群，站在角落看着苏念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问题。她变了，又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只是他从未给她展示的舞台。

"不打个招呼就走？"陈远突然出现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两杯香槟。

顾墨川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她不需要我在这里。"

"你错了。"陈远直视他的眼睛，"她不需要的是你的庇护，但或许开始需要你的尊重。"

顾墨川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展厅中央的《重生》上，突然明白了什么。苏念已经完成了她的蜕变，而他还在原地踏步。

三小时后，画展圆满结束。所有作品售罄，甚至接到了五个定制委托。苏念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精疲力尽地靠在墙上。

"恭喜。"陈远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水，"全部卖光，包括那幅非卖品的《重生》。"

"什么？我说过那幅不卖的！"

"收藏家出了三倍价格。"陈远耸耸肩，"而且...是顾墨川买的。"

苏念的手一抖，水洒在裙子上。她早该猜到。那个站在最后一排的高大身影，那个始终没有上前搭话的前夫，那个可能一直在暗中操作一切的...

"他走了？"

"半小时前。"陈远观察着她的表情，"要追吗？"

苏念摇摇头，嘴角浮现一丝苦笑："不必了。"

她知道顾墨川来过，这就够了。至于那些神秘赞助、突然出现的业界大咖...总有一天她会弄清楚真相。但不是今天。今天，她只想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成功——无论背后有谁相助，站在聚光灯下的终究是她自己。

走出展厅时，夕阳正好。苏念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雨后泥土的芬芳。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重生》很震撼。PS：星辰基金与你无关，别听媒体胡说。"

没有署名，但她知道是谁。苏念将手机放回口袋，没有回复。风吹起她的短发，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抹金红色的云霞正如她画中的凤凰羽翼，燃烧着整个天空。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