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姑苏
自那夜“遇鬼惊魂”后,温言荷原本就如薄纸片般纤细的神经,绷得更紧了。她本就带点天生的迷糊和宅属性,世界在她眼中本就隔着一层疏淡的膜。如今,这层膜外似乎总缭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气。更让她心头发毛的,是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巧合”——这些巧合完美得太……邪乎了。
江南冬雨,总带着股缠绵不绝的寒意。温言荷被古月明拽出门,要去取预订的新书。出门时,雨帘密织,街上行人撑伞缩头。温言荷抱着装了备用笔记本的帆布包,愁眉不展地站在单元门屋檐下,盯着灰暗的天空和湿漉漉的梧桐叶。胃部隐隐的抗议让她对出门更加抗拒。
“走啦走啦,打车直达书店门口!”古月明倒是不怕湿鞋,一手撑伞一手拉着她。
结果,就在温言荷被拖着,一只脚踏出单元门雨棚范围边缘的刹那——雨线,毫无征兆地停了。
不是淅淅沥沥慢慢变小,而是像有人掐住老天爷的水龙头,眨眼间!前一秒还织得细密的雨幕,后一秒便消失无踪,只有屋檐积水还在滴答。灰蒙蒙的云层甚至撕开一道缝隙,漏下一束薄薄的、带着点虚假暖意的光,恰好照在她踏出的那只白色帆布鞋尖上。
温言荷:“……?”
古月明也愣住,举着伞傻站在那儿:“?哇塞,小莲花你踩到什么狗屎运了?出门雨就停?”
温言荷抿紧唇,没说话。心底那根弦,轻轻颤了一下。狗屎运?不,这感觉……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精准“安排”了。
这仅仅是个开始。回到她那个收拾得清雅干净的小屋,温言荷习惯性地想在书架上翻找一本参考书。那本书是她一个月前遍寻不着,几乎已认定丢失的绝版旧册。她毫无期待地拉开某个不太常用的抽屉——那本旧书,就那么端端正正、干干净净地躺在抽屉正中央,连一丝尘埃都没有,仿佛它从未消失过。
温言荷手指一颤,拿起那本书,冰冷的硬壳封面触感传来,她却觉得指尖发凉。这不是惊喜,这是……诡异。
最邪门的还在后头。深夜码字是温言荷的习惯,但也是个坏习惯——灵感一来容易忘我,常常写着写着文档没保存就昏沉睡去。为此她不知丢失过多少心血文字。然而最近一周,这种惨剧再没发生。
不是因为她突然养成了存稿的好习惯。恰恰相反,她依旧沉浸在故事里,常常写到精疲力竭才关机。只是,每当她迷迷糊糊支撑不住趴在键盘上快要合眼时,电脑屏幕上总会“恰到好处”地弹出一个提示框:“文档‘×××.docx’已超过一小时未保存,是否立即保存? [是(Y)] [否(N)] [取消]”。
更离奇的是,那光标总像被无形的手指操控着,精准地悬停在鲜亮的“[是(Y)]”按钮上,她只需在意识涣散的边缘,凭着本能轻点一下笔记本的触摸板——清脆的一声“哒”后,文档瞬间保存成功。她再彻底睡死过去,醒来时文档安然无恙。
第一次发生,她以为是幻觉。第二次,她以为走了狗屎运。第三次……第四次……每次都是在她即将睡倒那一刻弹出窗口,光标准确悬停……
温言荷坐在电脑前,凌晨三点。窗外是死寂的冬夜,屋内只有台灯温暖却孤寂的光晕。她看着屏幕上第N次准时跳出、光标精准定位的提示框,手指悬在触摸板上微微发抖。屏幕冷光映着她过度苍白的脸上,那双浅色桃花眼里的困倦被一股更深的、混杂着迷茫和恐惧的情绪取代。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这根本不是运气!这是……这是有东西在看着自己!它故意帮自己避开霉运,找回东西,甚至强制自己保存文稿!像是在……像是在精心饲养着什么!像一个农夫,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喂肥他圈养的家畜……然后在某个猝不及防的时刻,亮出獠牙,一把抓住!
“养肥了……然后……吃掉?”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温言荷的思维!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胃部熟悉的隐痛似乎都在这一刻尖锐起来,带着强烈的、被觊觎的恐慌!
“不行!绝对不行!”温言荷猛地关掉电脑,仿佛那屏幕后隐藏着窥伺的幽魂。她抓起手机,手指冰凉地戳开古月明的微信通话请求。等不及接通又直接拨了安夏的电话。
半小时后。古月明穿着皮卡丘睡衣、揉着眼睛,和同样睡眼惺忪裹着毛毯的安夏,挤在了温言荷小小的沙发床上。
屋内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夜灯。温言荷抱着她的胡萝卜抱枕,缩在两人中间,嘴唇微颤,将自己这段时间所有的“好运”和那毛骨悚然的猜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你们想,哪有这么好的事?丢了的书自己回来?下雨刚好我出门就停?还有那个存稿提示框……每次都来得那么‘巧’!就像……就像有双眼睛一直盯着我,它在帮我!肯定没安好心!等把我养的舒坦了、没那么瘦了……”她联想到自己常年不好的胃病和虚弱的体质,“可能……可能就是想把我当储备粮吃掉!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最初古月明还试图开导:“小莲花,你想多了吧?运气好不是挺好嘛……”
但随着温言荷越说越细节,越说越惊悚,古月明圆脸上的困意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点醒的细思极恐。她想起那夜巷口的巨大黑影和诡异震颤……手臂上鸡皮疙瘩悄然爬了起来。
安夏抱着膝盖,瑞凤眼在昏暗光线下睁得老大:“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问题……那个黑影……”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三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共享着彼此的体温和越来越浓的恐惧气息。窗外任何一点风掠过树枝的声音,都像是鬼魅的低语。
“不行!我们要在一起!”古月明突然斩钉截铁地说,一把搂住两个缩成一团的身影,“从现在起!我们仨同吃同睡!洗澡都一起!上厕所开门缝互相报平安!邪祟总不敢一次性对付三个活人吧?人多阳气足!”
“对!对!”安夏用力点头,紧紧抱住温言荷冰凉的手臂。
温言荷感受到这俩人的决心和体温,恐慌的心稍安了一点,用力点头,眼角那颗小小的墨色泪痣在夜灯下像一滴凝固的惊惧:“嗯!……一起!”
于是乎,姑苏城里出现了三个形影不离的奇行女侠:
* 白天,古月明的甜品店里弥漫着焦虑气息。古月明在柜台后做糕点,安夏在旁边帮工兼放哨,温言荷抱着笔记本缩在角落最亮的桌子旁码字,但眼睛时不时紧张地扫视店内每个角落。
* 饭点,三个脑袋挤在一起,对着外卖或安夏打包回来的饭菜如临大敌。古月明会用筷子先给安夏碗里的菜挑一点,安夏再挑给温言荷碗里一点,最后温小雅尝过说“好像没毒”,大家才敢开动。
* 最绝的是洗澡。温言荷家那个小小的卫生间成了三人每晚的“安全屋”。门被抵住一条缝。一个人站在花洒下冲洗,另外两个就一左一右抱胸警戒状站在门外,隔着磨砂玻璃警惕任何可能的“黑影异动”。莲花的清香混合着不同牌子的沐浴露味道,在狭窄的空间里混成一种诡异又有点滑稽的氛围。淋浴的水声掩盖不了门外那紧张的嘀咕:“小莲花,你还好吗?看到奇怪东西没有?”“……没有,安夏,你那边角落没东西吧?”“没……月明你看仔细天花板!”“我盯着呢!小莲花你快点冲!别给鬼留空隙!”
九霄云顶·原夏的星辉宫
云雾缭绕的殿阁一角,几案上堆满了画稿。原夏盘腿坐在一张巨大的云榻上,面前悬浮着一面巨大的、如冰晶般澄澈的圆形水镜,镜中映出的正是姑苏城那个小小的浴室——三个姑娘挤在门口探头探脑、神色紧张如同面对生化危机的滑稽场面。
原夏那张精致漂亮的脸,此刻正经历着极其复杂的表情波动。先是眉头拧紧,眼神里充满了惊诧和困惑,接着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像是在强行压制某种即将爆炸的情绪。最终,那抽搐蔓延到额头,她抬起修长有力的手指,狠狠掐住了自己深灰色高层次齐肩发两侧的太阳穴,发出一声沉闷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我——服——了——!”
这吼声里包含着无尽的抓狂、挫败、还有一丝被“傻气”暴击后的绝望。
她不过是用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神力“小术法”——引开一片雨云、瞬移一下书本、再加个无伤大雅的定时文档保存小提示而已!她就是觉得自家小莲花那单薄的小身体被雨淋了会感冒发烧、丢了书会小嘴瘪着不开心、熬夜忘记存稿第二天会哭得跟小花猫一样——这些画面光是想想就让她心尖儿酸软!她就想让她的小莲花每天过得舒坦一点、笑容多一点!结果?!
结果被当成了趁机而食的养肥鬼?!还发展成三人互助联盟+共浴战略?!
她家小莲花……脑回路怎么能如此清奇?!如此……傻得让人心肌梗塞?!
“噗嗤。”
旁边一声极力压制但还是泄露出来的轻笑。
原夏杀人的眼光瞬间钉过去。
倚在不远处一架巨大星轨仪旁的神女,正优雅地抿着一杯星辉泡的花茶。深蓝长发漂浮身后,发间点缀着几颗闪烁不定的细小星钻,面容轮廓深邃却柔和。这便是第六神尊——星晔。此刻,她银灰色的眼眸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水镜里挤作一团的人间场面,又瞥了眼原夏那快要七窍生烟的表情。
“我说……”星晔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声音如流动的星河,清冷却又带着点调侃的尾音,“你家这朵小莲花……她是不是……”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更精准又不至于彻底激怒好友的词,“……有点过于专注于内心小剧场了?”
原夏恶狠狠地瞪着她:“你也笑话我?!”
星晔指尖绕着垂落的深蓝发丝,耸肩:“不敢,只是觉得……你为了让她过得好点,这努力方式,好像产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极具凡间烟火特色的……误解?”她努力憋着笑,但唇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把人小姑娘吓得……宁愿跟闺蜜挤浴室,也不愿意独享一份‘好运’。这效果,属实别开生面。”
“……” 原夏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气又憋屈地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我!……我怎么知道她会这么想?!她就是傻!!!傻得冒泡!!!好想下去敲开她那小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水吗?!!”
星晔看着暴躁地在云榻上直弹腿的原夏,再看看水镜里那个还在小心翼翼问“安夏你看到我毛巾后面有影子没”的纤细身影,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好啦,至少证明你眼光独特?选中了一朵……想象力极其丰富的小莲花?”她走到原夏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好友那因挫败而绷紧的宽厚肩膀,“那现在,尊贵的第九尊神大人,你打算怎么办?收回你的‘小恩小惠’,任她被雨淋、丢东西、熬夜哭唧唧?还是继续你的‘神秘喂养’,让三朵人间姐妹花在澡堂子里互相惊吓到天明?”
原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大猫,又颓丧地重重坐了回去,下巴抵着膝盖,眼神复杂地盯着水镜里温言荷那张惊惶紧张、却依旧清透漂亮的小脸。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充满了赌气和无可奈何:
“我、不、管、了!让这个傻乎乎的笨蛋自己吓死自己算了!!!”
星晔看着她那口是心非的样子,挑眉:“哦?那看来下次她再被雨淋感冒,哭红鼻子的时候……”
“闭嘴!” 原夏猛地抬头,耳根可疑地泛起一层红晕,“谁管她!我才不管!”
星晔耸耸肩,端起茶杯,深藏功与名。啧,口是心非又拿心上人傻脑瓜毫无办法的样子……大概就是“服了”最生动的诠释吧?
第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