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在白桥镇中学的钟楼顶端睁开眼时,晨雾正从指缝间流走。他的手掌按在一块发烫的砖上,砖面的纹路在掌心烙出清晰的“13”,与二十年前父亲留在账本上的印记完全重合。
钟楼早已在十年前的修缮中翻新,可顶层的暗格还保持着旧模样。林砚伸手进去,指尖触到个冰凉的金属盒——是当年存放第十三页残片的铁皮盒,锁孔形状是枚钢笔尖,恰好能插进他胸口口袋里那支刻着“13”的旧钢笔。
盒内没有纸页,只有叠成方块的十三根头发,每根都系着红丝线。最上面的头发缠着张极小的纸,上面用指甲刻着字:“终焉即开端,第十三页的作者,从来都是自己。”
“你终于来了。”陈念的声音从钟楼缺口传来。少年站在晨光里,身上的纸浆皮肤已经完全脱落,露出与二十年前照片上陈默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双眼睛里,映着三代人的影子——林振国的狠戾,林砚的挣扎,还有他自己的平静。
林砚摊开手心,那道新月疤正在渗出最后的血,滴在铁皮盒里,与头发上的红丝线融在一起。“这就是第十三页,对吗?”他想起十年前林薇消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血线连起来的时候,所有页码都会回到原点。”
陈念弯腰捡起一根头发,丝线在他指尖化作纸页:“你父亲用十三笔血债写了开头,你用十年追查续了中段,现在该写结尾了。”纸页上自动浮现出二十年前的场景:父亲举着锤子站在槐树下,十三个纸人在火中伸出手,最后一个纸人戴着眼镜,手里攥着半张燃烧的纸。
钟楼的齿轮突然转动,发出生锈的摩擦声。林砚抬头,看见表盘上的指针正在倒转,从2033年退回2023年,再到2003年,最后停在6月13日三点十三分——第五个失踪者消失的瞬间。
“看,时间在等你改结局。”陈念的指尖划过表盘,玻璃上立刻映出另一幅画面:林振国扔掉锤子,抱着少年陈默的弟弟后退,十三个纸人在阳光下化作纸蝶,飞走了。可这画面很快碎裂,重新拼回原来的血腥版本,“有些页码,改不了。”
铁皮盒里的头发突然直立起来,像十三根黑色的针,针尖全部对准林砚的心脏。他感觉胸口的钢笔在发烫,笔杆上的“13”正在往皮肤里钻,与二十年前父亲留在地基下的血印、十年前自己写在笔记本上的字迹连成一线。
“你父亲到死都在等这一天。”陈念的声音里带着叹息,“他把第十三页的最后一笔藏在自己的骨灰里,就是知道你会找到这里,用自己的血补全它。”
林砚突然想起父亲墓碑后的暗格。去年清明扫墓时,他在那里发现半张烧焦的纸,上面的字迹是父亲晚年的颤抖笔迹:“吾儿,当你看见这行字,说明你已站在终焉之页。别害怕,我们都在纸里等你。”
钟楼的钟声敲响了。第一声钟鸣落下时,铁皮盒里的头发全部断裂,化作纸灰在空中拼出完整的第十三页——上面没有文字,只有十三个人的指纹,从林振国到陈默的弟弟,再到十年间失踪的七个人,最后两个空白处,正慢慢印上林砚和陈念的指纹。
“该盖章了。”陈念握住林砚持笔的手,将笔尖按在自己的指纹上。鲜血渗进纸页的瞬间,少年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化作无数细小的纸星,“我叔叔说,只有补全者自愿成为页码,循环才会停。”
林砚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掌正在变成纸的质地,皮肤下的血管是红色的墨线,在手腕处绕成个闭环的“13”。他想起林薇失踪前寄来的最后一件快递——她的解剖刀,刀柄上刻着“终焉”二字,此刻正插在钟楼的砖缝里,刀身映出他正在纸化的脸。
第十三声钟鸣炸开时,整座钟楼开始往下掉纸灰。林砚抬头,看见天空中飘着无数纸页,每张都印着不同的结局:有的是所有人都活下来的圆满版本,有的是更惨烈的全灭故事,但最后都停在同一个画面——他站在钟楼顶端,握着钢笔往下跳。
“这才是真正的第十三页。”陈念最后的声音从纸灰中传来,“不是谁杀了谁,是选择结束循环的勇气。”
林砚张开双臂,任由纸灰落在肩头。他低头看向掌心,自己的指纹已经完全印在第十三页上,与其他十二个指纹组成个完整的圆。钢笔从指尖滑落,在空中划出道红色的弧线,像给这页纸画了个句号。
下落的瞬间,他看见所有纸页都在向自己聚拢,二十年前的血、十年前的泪、此刻的风都融在一起,变成张崭新的白纸,上面没有页码,没有名字,只有片空白,像从未被书写过。
当白桥镇的居民赶到钟楼时,只看见满地的纸灰,在晨光里拼成个巨大的“13”,而中心位置,放着支没有墨水的钢笔,笔帽上刻着行极小的字:
“终焉之页,亦是新生之页。”
后来,有人在清理纸灰时,发现了半张未烧尽的纸,上面用新鲜的笔迹写着:“2033年7月27日,第十三页补全,循环终结。”字迹后面,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像雨过天晴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