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

“——疼吗？”

今剑指尖泛着粉白的小手悬在半空顿了顿，才轻轻落下去，指腹小心翼翼地蹭过那条皮肉翻卷的旧疤——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粉，像被生生撕裂后又勉强缝合的痕迹。

不过是轻轻一碰，他眼眶忽然就酸了，鼻尖也跟着发紧，像有细沙钻进眼里，逼得睫毛不停颤动。

那点酸涩顺着眼尾往上爬，堵得他喉头都发紧，连呼吸都轻了几分，仿佛稍重些，就会惊扰了这道疤里藏着的疼。

…………

绯色瞳仁里，正映着今剑泛红的小脸。少年眼尾还挂着红，瞳仁裹着层水汽，像浸在晨露里的粉琉璃。

忽然，腰腹的雪白肌肤上一烫——是今剑没忍住滚落的泪。那滴泪坠在疤痕边缘，顺着细腻的肌理往下滑了半分，留下道浅浅的水痕。

素来清冷的绯色眼眸里，第一次漾开细碎的无措。

她眨了眨眼，长睫扫过眼下的薄红，看着那滴慢慢晕开的泪，竟忘了动作。

那点温热像枚细小的针，隔着皮肉往骨缝里钻。说不上疼，却格外鲜明，让她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这种陌生的触感缠在皮肤上，比起被撞见秘密时的怔忪更让她无措——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蛰了下，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她抬手，指尖带着刚褪下衣物的微凉，轻轻覆上对方滚烫的脸颊。指腹蹭过今剑眼角的泪，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那点凉意落在滚烫的皮肤上，倒成了种奇异的安抚。

清冷的声线里淌进些微暖意，像冰面化开细流，低低的：“…不疼。”

话音刚落，掌下的脸蛋忽然一颤。今剑的睫毛猛地扇了扇，泪珠便再也兜不住，顺着指缝往下淌，砸在手背上，滚烫的。他攥着她衣袖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声音里裹着浓重的哽咽，像被揉皱的纸：“…怎么可能不疼…这么深的疤…到底是怎么弄的？”

眼泪汹涌得像决了堤，连带着肩膀都发颤，方才强撑的镇定全碎了，只剩孩子气的委屈与心疼，混在哭腔里，黏糊糊地缠上来。

绯色眼眸里光浪乍起又沉，她扭头，银发遮了半张脸：“没什么…都过去了…”

今剑抿唇，指节骤紧，攥住她腰间褪落的衣物。

“我知道了。”今剑的声音里裹着点刚哭过的沙哑，尾音轻轻颤着，却透着股认真的妥协，“我不追问了…等你愿意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指节一点点松开，指腹蹭过布料上被攥出的褶皱，像在抚平方才的急切。

他低低叹出一口气，气音里还裹着没散的哽咽，动作轻缓地从她身上起来——起身时特意收了力道，生怕稍重些就牵动她腰间的旧伤。

转过身时，他脊背挺得笔直，却刻意将视线钉在墙角的木柜上，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敢往身后瞟。

“先把衣服换了吧。”

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刻意压下去的鼻酸，连耳根的红都没褪尽，却已努力摆出兄长该有的样子，把方才的惊涛骇浪都藏进了转身“换好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时，今剑才缓缓转过身。

入眼便是一身利落的家居装扮：黑色短衬衫的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颈间那截刚被绷带遮过的莹白，袖口随意卷到小臂，衬得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下身是条短款的蓝色背带裤，背带松松垮垮挂在肩头，裤脚堪堪盖过膝盖，露出的小腿裹着雪白的棉袜，袜口微微卷着，边缘蹭着脚踝时，显出几分孩子气的软；脚上蹬着双米白色的毛茸茸拖鞋，鞋头的绒毛被踩得微微塌下去，看着就暖乎乎的。

银发松松垂在肩头，发梢因为方才的动作有些凌乱，几缕贴在颊边，衬得那张本就精致的脸蛋更显小巧。

这么一身穿在身上，先前那股拒人千里的冷峭气散了大半，倒添了几分居家的温软，像块被暖阳晒过的玉，终于透出点属于少年人的鲜活来。

可今剑望着望着，眉头又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他明明看得清楚——那双绯色眼眸弯起时的弧度，鼻尖小巧的轮廓，还有方才惊鸿一瞥间颈侧细腻的肌肤，哪一处都透着女孩子的精致。

可偏偏组合在一起，再配上这一身明明该显娇憨的装扮，却丝毫让人联想不起“女子”二字，反倒像个俊秀又带点倔强的少年郎，就算混在刀剑男士堆里，也只会被认作是哪家新来的短刀，绝不会有人往别的地方想。

方才瞥见的绷带又浮现在眼前，那圈白色勒在柔软的轮廓上，像道硬生生划下的界限。

今剑抿了抿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攥过的布料——

是了，是气质的缘故吧。

她身上没有半分寻常女子的柔媚或怯懦，就算穿着这样毛茸茸的拖鞋，站在那里时，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柄收了鞘却依旧藏着锋芒的刀。

眼底的清冷是藏不住的，连带着说话时的语调，都带着种太刀特有的、不容置喙的利落。

可……为什么呢？

今剑垂眸，看着自己方才被眼泪打湿的手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明明是女孩子啊，为什么要藏起自己，为什么要带着那样狰狞的疤，为什么连气质里都裹着层化不开的冷？

疑问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头，不疼，却密密麻麻地痒，让他忍不住想再追问，又怕触到她不愿提及的过往。

银发少女看着今剑垂眸沉思的模样，细碎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她没作声，只缓步走过去，在他面前半弯下腰——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银发随着俯身的弧度滑落肩头，扫过今剑的发顶，带着点微凉的气息。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开口时，声音还是惯常的清冷，却比刚才软了些，像化了点雪的溪水，“但大概……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着，抬手轻轻揉了揉今剑的脑袋。指腹穿过柔软的发丝，力道很轻，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明明是带着锋芒的人，做这个动作时，却意外地温和。

今剑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弄得微怔，抬眸时正好撞进她垂着的绯色眼眸里，那里面没了方才的躲闪，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清亮亮的。

“因为和服没有狩衣方便，”她收回手，直起身时解释了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所以才一直那么穿。”

话音刚落，今剑心里那点盘旋的好奇再也按捺不住。他往前凑了半步，绯色眼眸里亮闪闪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白，却又藏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你是女孩子的事情，还有别人知道吗？”

尾音微微上扬，像只探头探脑的小兽，既想知道答案，又怕触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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