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扑进窗棂时，苏晚正在图书馆三楼的角落写实验报告。摊开的笔记本上，有机化学结构式画得歪歪扭扭，像一群喝醉了酒的小虫子。她咬着笔帽抬头，看见斜对面的男生正对着电脑屏幕轻笑，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手背上，把淡青色的血管照得格外清晰。

这是她第三次在同一位置遇见他。

第一次是新生报到那天，他抱着一摞《天体演化简史》从书架后转出来，书脊撞到她的保温杯，褐色的茶水在他白色T恤上洇出小小的地图。苏晚当时慌得差点鞠躬道歉，他却先一步递来纸巾：“没关系，这颜色挺像猎户座星云。”

第二次是两周前的选修课，他坐在最后一排，笔记本上画满了星图。老师提问“如何理解薛定谔的猫”时，他站起来说：“或许猫本身就同时存在于生死两种状态，只是观测者的眼睛替它做了选择。”苏晚当时偷偷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简笔画，给那个说话时眼里有光的男生添了对猫耳朵。

“需要帮忙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苏晚拽回现实。男生不知何时坐到了她对面，指尖点了点笔记本上那个错误的苯环结构：“碳碳键画反了，应该是介于单键和双键之间的特殊键。”

他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食指第二节有块淡褐色的小茧，像是常年握笔留下的。苏晚脸颊发烫，把笔记本往回拽了拽：“谢谢，我化学不太好。”

“我知道。”他弯起眼睛笑了，“上周在《基础化学》的课上，你把硫酸铜溶液说成是‘蓝精灵的洗澡水’。”

苏晚的耳朵瞬间红透。那天老师让描述溶液颜色，她脑子里突然闪过童年动画，脱口而出的比喻让全班笑了五分钟。她没料到会被人记住这种糗事，窘迫地抓起笔假装修改结构式，余光却看见他正低头在便签纸上写字。

“物理系，陆星眠。”他把便签推过来，字迹清隽，末尾画着个简易的星星，“以后有不会的题，可以来问我。”

苏晚握着那张黄色便签纸回到宿舍时，室友林溪正对着镜子试新裙子。“哟，带回来什么好东西？脸都红成番茄了。”林溪伸手要抢，被苏晚笑着躲开。

“只是张解题思路。”她把便签纸夹进笔记本，却忍不住翻开看了三遍，连那个星星的尖角都记得清清楚楚。

从那天起，图书馆三楼的角落成了两人的秘密基地。苏晚总会提前占好位置，在陆星眠常坐的椅子上放块薄荷糖；陆星眠则会带来不同口味的咖啡，总能精准猜中她当天想喝的那款。

十月末的期中考试前，苏晚对着物理试卷愁眉不展。简谐运动的图像在她眼里像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相位差和周期的关系。陆星眠拿过她的草稿纸，用红笔在上面画了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你看，它每次跳到最高点的时间间隔，就是周期。”

窗外的银杏叶簌簌落下，在窗台上积起薄薄一层金黄。陆星眠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的尾音像羽毛扫过心尖。苏晚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夏夜里外公摇着蒲扇讲北斗七星的故事，说每颗星星都在按自己的轨迹运行，却总会在特定的时刻相遇。

“下周天文社有观测活动，”陆星眠突然说，指尖在星图上敲了敲，“猎户座流星雨，一起去吗？”

观测点设在学校后山的天文台。苏晚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是觉得冷风往骨头缝里钻。陆星眠从背包里拿出条格子围巾，不由分说地绕在她脖子上，羊毛材质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这样就不冷了。”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下颌，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望远镜的镜头对准夜空时，苏晚看见无数星辰在黑暗中闪烁。陆星眠站在她身后调整焦距，呼吸落在她耳廓上，带着温热的触感。“看到那颗参宿四了吗？”他指着猎户座的红色超巨星，“它已经燃烧了几千万年，说不定此刻正在熄灭，只是光还没传到地球。”

苏晚突然觉得眼眶发烫。原来有些相遇，早在千万年前就已注定，就像这跨越光年的星光，跋涉过漫长黑暗，只为落在某个人的眼眸里。

第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时，两人同时许愿。苏晚偷偷睁开眼，看见陆星眠正望着她笑，眼里盛着比星光更亮的东西。“你许了什么愿？”她忍不住问。

“不告诉你。”他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个保温杯，倒出热气腾腾的姜茶，“但我猜，你的愿望和期末考试有关。”

苏晚接过杯子时，指尖触到他留在杯壁上的温度。远处传来其他社员的欢呼，又一颗流星拖着长尾掠过，把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很长，几乎要重叠在一起。

十二月的平安夜，苏晚在实验楼待到很晚。滴定实验反复失败，锥形瓶里的溶液始终达不到终点，她急得差点把移液管扔出去。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陆星眠抱着个纸袋走进来，头顶还沾着雪花。

“圣诞快乐。”他把纸袋递过来，里面是个姜饼人，额头上用糖霜画着个小小的苯环。

苏晚咬了口姜饼，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陆星眠拿起她的实验记录本，很快发现问题所在：“指示剂加早了，应该等溶液颜色快变时再加。”他握住她拿移液管的手，带着她重新操作，“你看，液面凹面要与刻度线相切，就像……”

“就像月亮绕着地球转？”苏晚接过话头，想起他讲过的天体运行规律。

陆星眠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握的手传过来：“对，既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

实验成功的那一刻，窗外的雪下得正紧。陆星眠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盒子，打开是条项链，吊坠是用银线绕成的猎户座，最亮的那颗参宿四上，镶嵌着颗小小的蓝水晶。

“我查过资料，”他的声音有些发紧，耳尖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红，“有机化学里的π键，需要电子云重叠才能形成。就像……就像我们。”

苏晚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像被打乱的分子热运动。她想起图书馆里那些并肩解题的午后，天文台里交叠的影子，还有此刻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原来所有看似偶然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的重叠。

寒假前的最后一天，两人又坐在图书馆三楼的老位置。苏晚的有机化学成绩单上，鲜红的92分格外显眼。陆星眠正在写毕业论文的开题报告，屏幕上是复杂的星轨模拟图。

“毕业后想去天文台工作。”他突然说，指尖划过屏幕上的猎户座，“那里的观测条件更好。”

苏晚看着他眼里的憧憬，想起自己保研成功的专业是药物化学。未来的路看似不同，却像两颗轨道相交的星，在某个时刻注定要同行。她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那张偷偷拍下的照片：陆星眠低头解题时，阳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的阴影，像极了星轨的投影。

“那我就去天文台附近的制药厂，”她轻声说，语气却无比坚定，“反正实验室的窗户，总能看到星空。”

窗外的玉兰花已经抽出嫩芽，春天正在不远处等待。陆星眠合上电脑，伸手握住苏晚放在桌上的手。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无数细碎的星辰，落在名为未来的轨道上。

图书馆闭馆的铃声响起时，苏晚把那张画着猫耳朵的简笔画从笔记本里抽出来，悄悄夹进陆星眠的《天体演化简史》。书的扉页上，她用铅笔写了行小字：“原来薛定谔的猫，在打开盒子前，就已经选择了和观测者在一起。”

走出图书馆时，陆星眠突然停下脚步，从书里拿出那张画纸，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其实那天在选修课上，我就注意到你了。”他指了指画纸上猫耳朵男生的领口，那里被她画了颗小小的星星，“就像这颗星，早就标好了位置。”

春风拂过，吹起苏晚颈间的围巾，也吹乱了陆星眠额前的碎发。远处的钟楼敲响了下午五点的钟声，惊起一群栖息在银杏树上的麻雀，它们掠过湛蓝的天空，像无数被放飞的音符，谱写着属于他们的，刚刚开始的乐章。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