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声只响了一下,便再无声息。仿佛只是错觉,或是夜行动物偶然掠过竹丛。
但叶归荑的精神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已经牢牢锁定了声音来源处那片略显浓重的阴影。那里,气息的流动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人为的凝滞感。
窗内,书案下的范闲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摩挲匕首的动作骤然停止!小小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幼兽!那双原本低垂的、幽深的眼眸猛地抬起,警惕地、带着一丝与他年龄绝不相符的凌厉寒光,射向窗外!他手中的匕首,更是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个角度,刃口微抬,隐在袖中,指向窗外竹影的方向!
书房内外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一大一小两个紧绷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对峙的鬼魅。
叶归荑的心念电转。暴露?还是……主动现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寂静中,那片被锁定的竹影深处,气息的凝滞感突然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错觉。紧接着,一阵比之前稍大的夜风拂过,竹影摇曳,发出更响亮的沙沙声,彻底掩盖了所有不谐。
窗内,范闲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褪去。他依旧保持着那个隐带戒备的姿势,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再无异常后,他才极其迅速地将匕首收回暗格,合上木板,恢复了书案下浑然一体的模样。
他爬出书案,小小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他走到窗边,踮起脚尖,双手扒着窗沿,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朝外面张望。月光洒在他稚嫩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表情的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同最清澈也最寒冷的深潭,扫视着庭院中摇曳的竹影和婆娑的树影。
叶归荑就在离他不远处的竹影深处,气息与阴影完美融合。她能清晰地看到范闲探出窗外的侧脸,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到他眼中那不属于孩童的、冰冷的审视光芒。
四目,在清冷的月光与摇曳的竹影中,隔着短短的距离,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无声地……“对视”了。
范闲的目光扫过叶归荑藏身的竹丛。那目光带着探究,带着疑惑,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仿佛能穿透表象的锐利。有那么一瞬间,叶归荑几乎以为他看到了自己。
但最终,范闲的目光只是在那片竹影上停留了稍长的一瞬,便缓缓移开,扫向庭院的其他角落。他小小的眉头依旧蹙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只是被夜风吹得有些凉。
他缩回脑袋,关上了那扇半开的雕花木窗。
“咔哒。” 轻微的插销落锁声。
窗纸上,那暖黄的烛光人影晃动了几下,随即熄灭。书房彻底陷入了黑暗,与外面的夜色融为一体。
危机似乎解除了。
叶归荑依旧静静地贴在冰冷的竹竿上,如同凝固的雕像。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角,带来海水的咸腥和竹叶的清气。刚才范闲那警惕审视的目光,那瞬间握紧匕首的姿态,那不属于孩童的冰冷眼神……如同烙印,深深印在她的意识深处。
冰冷。
一种比地底的寒、比海风的凉、比礁石的冷更甚的寒意,从她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
这个孩子……这个姐姐的孩子……他太危险了。
他的伪装完美无瑕,他的学习能力惊人,他的忍耐力超乎想象,他的警惕性和攻击本能更是如同刻在骨子里。他就像一株生长在黑暗深渊里的植物,汲取着剧毒的养分,悄然伸展着带刺的藤蔓。他的目标清晰而“自私”——活下去,变强,保护自己。至于手段?毒药、匕首、自残式的修炼……一切皆可为刃。
叶归荑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从竹影中滑出,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她没有再看那扇紧闭的、黑暗的书房窗户,而是转过身,朝着自己暂居的、同样冰冷寂静的厢房走去。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单薄而孤绝。
她终于彻底确认了五竹那平直话语背后的沉重含义,也明白了自己将要守护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这守护本身,或许就是一场与猛兽幼崽共舞的危险游戏。姐姐……你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需要庇护的孩子,更是一个……潜在的、足以噬人的风暴核心。
夜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早凋的竹叶,打着旋儿,无声地落在她离去的背影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