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京都平整如镜的青石板路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辘辘声,最终在一座极尽奢华却又不失雅致的府邸前缓缓停稳。不同于范府的沉淀威严,也不同于监察院的森然冷肃,长公主李云睿的府邸,更像一件精心雕琢、价值连城的艺术品,每一处细节都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却又隐隐不安的瑰丽气息。
朱漆大门洞开,鎏金兽首门环在秋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身着淡雅宫装的侍女垂首敛目,姿态恭谨却步伐无声地引着范闲与叶归荑入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其清雅、若有若无的冷香,似梅非梅,似檀非檀,吸入肺腑,初时只觉得沁人心脾,细品之下却隐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令人心神微眩的腻感。
叶归荑依旧是一身素净的灰布衣裙,在这极致的繁华中显得格格不入,像一滴误落入锦绣画卷的墨点。她微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沾了些许门外尘土的、毫不起眼的布鞋鞋尖上,对周遭的富丽堂皇视若无睹。范闲走在她身侧半步之前,一身月白长衫,腰束玉带,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诗仙”范公子的温和浅笑,眼神却如同最警惕的猎豹,不着痕迹地扫视着经过的每一处回廊、每一扇花窗。
穿过几重垂花门,绕过绘着精美壁画的白玉影壁,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湖泊如同镶嵌在府中的碧玉,湖面莲叶田田,虽已入秋,仍有几枝晚荷倔强地挺立着,花瓣边缘已见残败,却更添几分凄艳之美。湖心一座九曲白玉桥蜿蜒通向一座四面通透的水阁。
水阁以珍贵的紫檀木为骨,覆盖着浅金色的琉璃瓦,四周悬挂着半透明的鲛绡纱幔,随风轻扬,如梦似幻。阁内铺设着光滑如镜的墨玉地砖,倒映着阁顶精美的彩绘藻井和窗外潋滟的水光。中央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嵌螺钿茶台,台上陈列着一套薄如蝉翼、白瓷透光的极品茶具,以及数个造型古雅的香炉、花瓶。
李云睿便坐在茶台的主位之上。
她今日未着宫装,只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长裙,外罩一件同色系、绣着暗银缠枝莲纹的广袖长衫。乌云般的秀发松松挽就,斜插一支通体剔透的碧玉凤头簪,凤口衔下一串细碎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光晕柔和。她的容貌极美,并非少女的明媚鲜妍,而是一种经过岁月沉淀、权力滋养的、近乎妖异的成熟风韵。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只是那秋水深处,沉淀的不是温柔,而是化不开的、冰冷剔透的算计与一丝难以捉摸的疯狂。
见二人入内,李云睿并未起身,只微微抬眸,唇角弯起一个无懈可击的、优雅得体的弧度。那笑容如同精心描摹的面具,完美却毫无温度。
“闲儿来了。” 她的声音柔和婉转,如同玉珠落盘,带着一种天生的慵懒贵气。“这位便是……叶家妹妹吧?果然……气质独特。” 她的目光在叶归荑那身灰布衣裙上极快地扫过,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在评估一件新奇物品般的探究。
“见过殿下。” 范闲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笑容无懈可击。 叶归荑跟着微微屈膝,动作标准却冰冷,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归荑,见过长公主殿下。”声音清冽平淡,无波无澜。
“不必多礼,坐吧。” 李云睿轻轻抬手,腕间一只翡翠镯子水色极好,映得她肌肤愈发白皙剔透。“都是自家人,随意些便好。” 她说着“自家人”,语气亲昵,眼神却疏离得像隔着千山万水。
侍女无声地上前,为范闲和叶归荑斟上刚沏好的茶。茶汤澄澈碧绿,热气袅袅,散发出一种极其醇厚、层次丰富的奇异茶香,瞬间盖过了阁中那若有若无的冷香。
“尝尝这‘雾里青’,是南诏那边今年新贡的极品,一年也不过得了两三斤,陛下赏了些给本宫。水是去年腊月收集的梅花雪,存在地窖里,今日特地开了来沏茶。” 李云睿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动作优雅至极,指尖兰花般翘起,每一分弧度都恰到好处。
范闲笑着捧场,细细品咂,出口成章地赞了几句诗词。叶归荑只是端起茶杯,触手温润,她垂眸看着杯中载沉载浮的碧色茶叶,没有喝。那过于浓郁的茶香,混合着空气中那丝冷腻的异香,让她心底那根警惕的弦绷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