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龙世界的青梅林总在暮春铺展成雪色海洋,细碎的白梅缀满枝桠,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像揉碎的月光,落在肩头凉丝丝的。那年的风裹着花香与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时,东方末正半蹲在蓝天画面前,指尖捏着她被树枝刮红的脚踝,眉头拧得很紧。
“说了让你别跟着爬树,偏不听。”他的声音里带着惯有的不耐烦,指尖却放得极轻,从行囊里摸出疗伤药膏,一点点涂在那片红肿上。
蓝天画晃着另一只脚,脸颊发烫,盯着认真的侧脸,小声嘟囔:“那棵树顶的梅子最甜嘛,你看他们都摘不到。”
她指的是不远处打闹的同伴,而她为了够到最高枝的青梅,脚下一滑摔了下来,幸而只是擦破了皮。东方末抬眼瞪她,眼底却没什么真怒气,反倒带着点无奈的纵容:“等着。”
他站起身,随手将披风丢在她怀里,转身走向那棵枝繁叶茂的青梅树。树干不算粗,他却爬得极稳,指尖扣住枝桠时,带起几片嫩绿的叶子。蓝天画坐在草地上,抱着他带着清冷气息的披风,仰头望着他的身影在雪白的梅花间穿梭,阳光透过花瓣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东方末,左边!左边那枝结得多!”她踮着脚喊,声音脆生生的。
他闻言偏头,目光穿过层层花瓣落在她身上,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像花瓣落地的瞬间,让人以为是错觉。“安分点。”他丢下一句,却真的挪到了左边的枝桠上,伸手去摘那些青绿色的小果子。
青梅还未成熟,坠在枝头小巧饱满,他一手抓着树枝,一手小心翼翼地摘,怕碰掉了花瓣,也怕捏坏了娇嫩的果子。摘满一小捧时,他低头看向她,语气依旧硬邦邦:“接着。”
一颗颗青嫩的梅子落在她摊开的披风上,带着露水的凉和果香的甜,混着白梅的香气,在空气里酿出几分缱绻的味道。蓝天画数着果子,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等他从树上跳下来时,花瓣从他肩头滑落,她立刻递过去一颗最大的:“你尝尝,肯定很甜!”
东方末没接,只是弯腰收拾好药膏,目光扫过她沾了草屑的裙摆,伸手替她拂了拂。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腰侧,两人都顿了一下,空气里的清甜忽然变得有些粘稠。蓝天画的脸更红了,连忙别开眼,把梅子塞进他手里:“快吃呀,我特意留的。”
他沉默着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带着青草与花香的气息。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那天的青梅林里,风卷着花香与花瓣,同伴的笑声远远传来,她坐在他身边,一颗接一颗地吃着梅子,偶尔抬头看他,总能撞进他看似冷淡、实则藏着温柔的眼眸里,像雪色梅影下,藏着的一抹不肯外露的暖阳。
她以为这样的时光会一直延续,以为那些心照不宣的靠近,那些藏在细节里的迁就,终会酿成一句告白。可她没等到……
决战前夕的议事殿,烛火明明灭灭,映得东方末的脸冷硬如石。蓝天画攥着亲手酿的青梅酒,酒坛上还系着她特意编的红绳,那是她熬了三个夜晚才做好的,想在今夜,把那句藏了千百遍的“我喜欢你”说出口。
她刚走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冰冷的目光堵了回去。“以后,不必再跟着我了。”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和青梅林里那个替她摘梅子、给她涂药的少年判若两人。
蓝天画愣住了,手里的酒坛晃了晃,冰凉的瓷面硌得手心发疼。“东方末,你别开玩笑了,这一点都不好笑”她声音发颤,试图从他眼里找到一丝往日的温柔,可那里只有一片冰封的冷漠。
“与你同行,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抬手,避开了她想抓住他衣袖的手,力道大得让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酒坛“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溅湿了她的裙摆,也浇灭了她心头所有的热。“你这般鲁莽,只会拖累我。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那……那青梅林的事呢?”她几乎是哀求着问,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替我摘梅子,给我涂药,那些都不是假的,对不对?”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像冰锥刺进她的心口。“不过是顺手为之,你也当真?”他转身,披风扫过满地的酒渍和破碎的瓷片,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波澜,“明日战场相见,我不会手下留情。”
他的背影决绝,没有一丝回头的迹象。蓝天画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狼藉,鼻尖萦绕着青梅酒的甜香,可那甜味却像毒药,顺着喉咙滑下去,灼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她蹲下身,捡起一片破碎的瓷片,上面还沾着酒渍,就像她碎得再也拼不起来的念想——原来那些温柔的瞬间,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原来他的迁就,从来都只是顺手为之。
风从殿外吹进来,带着暮春的凉意与远处青梅林的花香,却远不及他眼底的半分寒冷。蓝天画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滴在冰冷的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以为的满心欢喜,终究成了一场猝不及防的空欢喜,就像暮春的白梅,再盛也终会落,再甜的青梅,也抵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寒霜。
那之后的日子,成了一场漫长的凌迟。
蓝天画总会下意识走到青梅林,只是再也没人会在她爬树时皱眉阻拦,没人会替她摘最高枝的青果,更没人会在她裙摆沾了杂草时,伸手轻轻拂去。风依旧吹落白梅,花瓣落在她肩头,凉得像他后来看她的眼神。她捡起一颗落在地上的青梅,咬了一口,酸涩的汁水呛得她眼泪直流,才发现没有他在身边,连青梅的味道都变了,再也寻不到当年那抹藏在酸甜里的温柔。
暮春的风还在吹,白梅依旧簌簌落,枝头青果挂得沉甸甸的,和那时一模一样。她蹲在曾经坐过的草地上,指尖抚过沾着露水的草叶,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东方末,你说的顺手为之,怎么会记得我爱吃树顶的梅子?怎么会记得我怕疼,涂药时动作那么轻?”
花瓣落在她的发间,凉得像眼泪,她抬手抹了把脸,泪水却越擦越多:“你明明说过这林子里的梅子最甜,可我现在摘了,怎么尝都是苦的?你是不是从来都没信过我,从来都没把我当回事啊?”
她抱着膝盖蜷缩下来,肩膀剧烈颤抖:“我总想着,你是不是有苦衷,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护着我……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连一句解释都不肯给。东方末,你好狠的心,真的要把我们的过去,都当成一场笑话吗?”
泪水砸在青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每天都来这里等,等你说你是骗我的,等你像以前一样对我凶巴巴却又偷偷护着我。可我等了一天又一天,只有风吹梅子落的声音,只有我自己在这里像个傻子。”
她捂住胸口,那里疼得像被无数根针细细扎着:“你可能从来都没喜欢过我吧,那些迁就,那些温柔,全都是我臆想出来的一场梦罢了……”
风还在卷着梅瓣撞她的脸,她还没从喃喃的追问里缓过神,远处战场的厮杀声就刺破了青梅林的寂静。她踉跄着跑出林子,却正好撞见他被黑色雾气缠满周身,眼底猩红得没了半分清明,手中的剑直指她心口——那把剑,曾替她劈开过拦路的荆棘,如今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她的小臂。
鲜血溅在飘落的白梅上,红得刺眼。她望着他陌生的眼神,声音碎得不成样子:“东方末……是我啊。”
他却只是咧嘴笑,笑意里满是冰冷的狠厉,手腕用力,剑刃又深进几分:“你?不过是个碍眼的棋子。”他抬手甩开她,像丢弃一件垃圾,“我现在留着你还有用,别再凑上来,脏了我的剑。”
他决然转身离去,脚步坚定得没有丝毫迟疑。蓝天画强撑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站起,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耳畔回荡着他冷漠的话语:“没用的棋子,留着也是浪费。”那一刻,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她心口狠狠剜过,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夜深人静时,少女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冰冷的空气包裹着她,伤口的疼痛与心底的撕裂感交织成网,将她困在无眠的深渊。她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片干枯的花瓣,那是她珍藏至今的唯一念想——从青梅林带回的残瓣。它早已失去了芬芳,却承载着她心中仅存的一丝温暖和眷恋。她用指尖轻轻抚过那脆弱的纹理,泪水无声滑落。一遍又一遍,她在心中喃喃自问:那个曾在青梅林里温柔地为她涂抹药草的少年,究竟去了哪里?为何如今,他的眼神竟如此陌生而冰冷?
那一次,她在星河湾与他不期而遇。这里,曾是他们共同仰望星空的圣地。当年,他曾指着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颗星辰,声音温柔而笃定:“那是守护星,它会为每一个被珍视的人护航。”然而此刻,他只是冷漠地扫了她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甚至吝啬到不愿多施舍一丝目光。她僵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片熟悉的星河。耳畔仿佛还回荡着他曾经的承诺,可现实却像一场残酷的嘲弄。眼泪无声地滑落,坠入夜色,碎成一片冰凉。原来,所谓的守护不过是信口开河的谎言,所谓的在意也仅仅是一场虚妄——自始至终,不过她一个人的执念罢了。
她开始有意地避开他,却总在不经意间与他相遇。她目睹他游走在黑暗势力之间,看见他眉宇间掩藏不住的疲惫,甚至注意到他偶尔会下意识地轻抚心口——那里,是他血脉觉醒的源头,只是当时的她对此一无所知。她的心中交织着复杂的情感,既有对他背叛的怨恨,又无法抑制那份隐隐的心疼。这些矛盾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着她,令她几近窒息,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而艰难。
她常在深夜独自饮酒,饮的是亲手酿制的青梅酒。然而,那酒再也品不出昔日的甘甜,只剩下满口苦涩,在舌尖与喉间蔓延开来。酒液滑入喉咙,带起灼热的刺痛感,同时也麻痹了脆弱的神经,让她暂且忘却他的冷漠,遗忘那些如刀割般的话语。可当清醒之际,更深的绝望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思念如影随形。她思念那个曾在青梅林中对她温柔浅笑的东方末,思念那个虽嘴上倔强却不声不响守护着她的东方末。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那般鲁莽,那般只会拖累人。她拼命地修炼,想要变得更强,想要向他证明自己,可每次遇到危险,他依旧是冷眼旁观,看着她在生死边缘挣扎,没有一丝要出手相助的意思。
日子一天天过去,伤口愈合了,却留下了深深的疤痕,就像她心里的伤,无论过多久,都无法抹去。她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绝望,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她只知道,那个藏在青梅林里的美好回忆,是她唯一的支撑,让她在这场无尽的痛苦与煎熬中,还能勉强找到一丝活下去的勇气。
直到半年后,她在东方末的旧居找到了一本残破的手记。纸页泛黄,上面的字迹越来越潦草,最后几页甚至被血渍浸染。“血脉觉醒,黑暗将噬,若不压制,斗龙世界危矣。”“天画体内有光明核心,是唯一能克制我的人,可我怎能伤她?”“唯有让她恨我,让她远离我,她才能平安。”“若有一日,我失控,便以灵魂为祭,封印黑暗,只求她余生安好。”
真相如惊雷劈在她心头,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纸上的字迹。原来他的冷漠,他的背叛,全都是伪装。他是在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推离这场注定悲伤的结局。
蓝天画如同疯了一般四处寻找东方末,最终在星核祭坛上找到了他。然而,此刻的东方末已濒临失控的边缘。黑色的雾气如毒蛇般缠绕在他的周身,翻涌不息,而他的眼眸则诡异得令人心悸——一边是猩红如血的狂乱,另一边却残留着一丝未被侵蚀的清明。当她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的眼中瞬间掠过一抹慌乱,像是黑暗中被点燃的一簇微光,但随即又被深沉的狠厉所吞噬。“谁让你来的?滚!”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仿佛要将她彻底推离自己的世界。
“东方末,我都知道了!”她冲上前,不顾黑色雾气的侵蚀,紧紧握住他的手,“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好好活着吗?没有你的世界,平安又有什么意义?”
他浑身颤抖,想推开她,却又舍不得。“天画,快走!我控制不住了,我会伤害你的!”他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哭腔,“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哪怕你恨我一辈子!”
“我不恨你,从来都没有恨过。”她泪如雨下,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手背上,声音微颤却坚定,“东方末,你答应过我,每年都要为我摘青梅果的。你不能食言,也不可以……”话语未尽,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执着与哀伤,仿佛整个世界都沉寂在她这一句低语中。
可黑暗力量已然暴走,祭坛开始剧烈摇晃,黑色的能量波向四周扩散。东方末看着她被雾气侵蚀得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挣脱她的手,发动了禁术。金色的封印光芒从他体内爆发,与黑色雾气交织在一起。
“天画,对不起,不能给你摘果子了。”他望着她,眼中是藏了许久的温柔与不舍,声音轻得像风,“忘了我,好好活着,替我看看这世间的美好。”
光芒越来越盛,吞噬了他的身影。蓝天画伸出手,想抓住他,却只抓到一片虚无。当光芒散去,祭坛上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他的清冷气息。
东方末与黑暗能量同归于尽化作了漫天星屑,消散在天地间。
这件事过去后的三年里,前两年的光阴,蓝天画如同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般活着。每一天,她都像是在无尽的迷雾中徘徊,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世间的色彩都从她的世界里悄然褪去,留下的只有一片灰暗与无声的麻木。
她把自己关在曾经与东方末相关的一切地方,青梅林的草枯了又青,她就坐在原地喝着劣质的酒,任由梅瓣落满肩头,醉了就喃喃喊他的名字,醒了就对着空荡的林子哭到失声。她不再修炼,不再打理自己,发丝凌乱地缠在脸颊,眼底是化不开的死寂——他用命换回来的平安,在她眼里成了最沉重的枷锁,没有他的世界,连呼吸都带着窒息的疼。
百诺和小熠他们时常悄然前来探望蓝天画,却每每在见面时哑口无言,不知怎么安慰才好。几人踌躇片刻,终究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返回星门。
直到某个黎明,她又一次醉倒在星脊山,晨露打湿了她的衣衫,冻得她猛然惊醒。抬头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漫天星辰还未完全隐去,细碎的光落在她脸上,温柔得像他曾经的目光。
那一刻,脑海里突然炸开他最后的话:“忘了我,好好活着,替我看看这世间的美好。”
她猛地捂住胸口,不是以往的钝痛,而是一种骤然清醒的酸胀。是啊,他拼尽灵魂封印黑暗,不是为了让她沉溺于悲伤,不是为了让她糟蹋自己的性命——他是想让她活着,带着他的那份一起,好好看看这他用生命守护的世界。
泪水又一次滑落,却不再是绝望的宣泄。她慢慢爬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与草屑,第一次认真打量着黎明时分的星脊山——山风依旧清冽,远处的林海泛着微光,星辰在天际渐渐隐去,却留下了漫天温柔的余韵。
她抬手抹掉眼泪,眼底重新燃起了光。“东方末,”她对着漫天星辰轻声说,声音带着沙哑,却无比坚定,“你说得对,我要好好活着。我会替你看遍斗龙世界的蓝天,尝遍所有甜的青梅,把你没来得及看的美好,都一一记在心里。”
从那天起,蓝天画变了。她重新拾起武器修炼,不再是为了向谁证明,而是为了守护他用命换来的安宁;她走遍他们曾约定要去的地方,在青梅林摘最甜的果,在星河湾看最亮的星,每到一处,就对着风轻声告诉他这里的模样。
她不再让自己深陷于悲伤的泥沼,却也从未有一刻将他遗忘。青梅林间那萦绕鼻尖的甜香、战场上刻骨铭心的痛楚,以及他消散时如烟似雾的微光,早已深深镌刻在她的灵魂深处,化作最珍贵的记忆碎片。这些情感与画面如同无形的力量,支撑着她一步步前行。她明白,唯有好好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慰藉,才不枉他倾尽整个灵魂,为她铺就的那条通往生的道路……
“我将思念藏进风里 年年有风 年年对你有思念”𝓘 𝔀𝓲𝓵𝓵 𝓶𝓲𝓼𝓼 𝓱𝓲𝓭𝓭𝓮𝓷 𝓲𝓷 𝓽𝓱𝓮 𝔀𝓲𝓷𝓭 𝓮𝓿𝓮𝓻𝔂 𝔂𝓮𝓪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