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瞿清辞正临窗写着策论，宣纸上“富国强兵”四字力透纸背，墨香混着窗外的桂花香漫了满室。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她笔尖微顿，抬眼看向窗外——瞿明珠那身水红色的襦裙正像团不安分的火苗，在回廊拐角处晃了晃。

这庶妹近来越发按捺不住了。

瞿清辞垂下眼帘，唇角勾起抹冷峭的弧度。自打上周父亲在族学夸了她一句“有经世之才”，瞿明珠看她的眼神就淬了毒似的，像极了前世嫉妒她能入书院读书时的模样。

果然，没半盏茶的功夫，就见瞿明珠捏着帕子，气冲冲地往瞿明轩的院子去了。那跛脚的嫡兄如今虽躺在床上养伤，却总爱借着嫡兄的架子搬弄是非，这两人凑到一起，不搅出点风浪来才怪。

瞿清辞搁下笔，慢条斯理地从樟木箱底翻出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袱。里面是她早备好的碎银和几锭官银，加起来足有五十两——这数目不多不少，刚好够让瞿明轩觉得她在偷偷攒私产，也够让瞿父动怒。

她将包袱往书桌抽屉最里层一塞，故意留了半寸布角在外头，又取了本《论语》压在上面，仿佛是无心之举。做完这一切，她走到门边，对着廊下洒扫的婆子吩咐：瞿清辞去告诉管家，说我房里的砚台该换了，让他挑方好的送来。

婆子应声去了。瞿清辞算着时辰，转身往花园深处走去。她知道瞿明珠定会趁她不在溜进来，这只蠢雀，总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果不其然，她在假山下坐了没一刻钟，就见瞿明珠的丫鬟春桃鬼鬼祟祟地在她院门外张望了两眼，随即朝花园方向比了个手势。瞿清辞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冷眼看着瞿明珠像只偷油的耗子，猫着腰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过片刻，就见瞿明珠攥着蓝布包袱从里面冲出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连鬓边歪了的珠花也顾不上扶。她脚步踉跄地往瞿明轩院子跑，刚转过回廊，就和迎面走来的管家撞了个满怀。

“哎呦！”瞿明珠手里的包袱掉在地上，银子滚了一地，白花花的晃人眼。

管家是瞿父的心腹，最是看重规矩，见状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三小姐？您手里拿的是什么？这不是二公子房里的东西吗？”

瞿明珠脸都白了，慌忙去捡银子：“不是的！这是……是我捡到的！”

瞿清辞哦？捡到的？

清冷的少年音自身后响起。瞿清辞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青布长衫纤尘不染，脸上满是恰到好处的惊讶，瞿清辞妹妹怎么会在我房里捡东西？这包袱……是我放在抽屉里的。

她故作困惑地蹲下身，拿起一锭官银掂了掂，忽然“呀”了一声，看向瞿明珠的眼神添了几分探究：瞿清辞这银子看着好生眼熟……前几日我好像见母亲的陪房偷偷拿了箱首饰出去，说是三妹妹要换些零花，难不成……

这话像道惊雷劈在瞿明珠头上，她尖叫起来：“你胡说！这是你的私藏！是你想背着父亲攒钱！”

瞿清辞我攒钱做什么？

瞿清辞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瞿清辞父亲每月给我的月例足够用。倒是妹妹，前几日还哭着跟我说手头紧，连新出的胭脂都买不起……

管家在一旁听得心惊，瞿家最忌讳子女动长辈的嫁妆，更何况是嫡母的私产。他连忙让人去报老爷，自己则死死盯着瞿明珠，生怕她跑了。

瞿父赶到时，瞿明珠还在撒泼打滚，一口咬定是瞿清辞陷害她。瞿清辞却不与她争辩，只垂着眼帘站在一旁，那副受了委屈却隐忍不发的模样，反倒让瞿父越发恼怒。

瞿远山够了！

瞿父一脚踹翻旁边的花架，瓷盆碎裂的声音吓得瞿明珠噤了声，瞿远山管家，去查！看看夫人的嫁妆箱是不是少了东西！

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夫人病中昏沉，哪里顾得上看管嫁妆，陪房早就被瞿明珠收买，把几支金步摇当了换银。人证物证俱在，瞿明珠的脸彻底成了死灰。

瞿远山孽障！

瞿父气得发抖，指着瞿明珠的鼻子骂道，瞿远山竟敢偷你母亲的嫁妆！还想栽赃给你二哥！杖责二十，扔进柴房反省，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板子落在身上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瞿明珠的哭喊撕心裂肺，到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呜咽。瞿清辞站在廊下听着，手里把玩着那方刚换来的砚台，石质温润，触手生凉。

管家战战兢兢地来报：“二公子，三小姐已经……已经禁足柴房了。”

瞿清辞知道了。

瞿清辞淡淡应着，目光落在远处周氏的院子，那里静悄悄的，想来还在为慢性毒折磨得下不了床。

她转身回房，提笔给禾晏写信。笔尖划过信纸，带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瞿清辞……明珠妹妹近日得了个好去处，柴房虽简陋，倒也清净。只是不知她啃着冷馒头时，会不会想起当初是如何撺掇明轩来搜我书房的。

写完又觉得不够，添了句：瞿清辞这瞿家的戏，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窗外的桂花落了满身，瞿清辞抖了抖衣袍，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她知道，瞿明珠和周氏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禾晏收到信时，正在军营里擦剑，见信上的字迹越发凌厉，忍不住笑出声：禾晏这瞿清辞，下手是越来越不留情了。

副将在一旁好奇：“将军笑什么？”

禾晏笑一个故人，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却还说只是解闷。

禾晏将信收好，眼里闪过与有荣焉的光，禾晏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

感谢收藏与花花，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