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暮色总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像打翻了的胭脂盒,把半边天都染得昏沉。瞿清辞踩着青石板路走进“迎客楼”时,檐角的红灯笼刚被点亮,暖黄的光透过糊着棉纸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她摘下沾了夜露的风帽,露出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月白色直裰的领口沾着点微不可察的墨痕——那是下午给禾晏写信时不小心蹭上的。刚要拣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眼角余光却瞥见角落里的身影,动作顿了顿。
那人背对着门口,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柄没有剑鞘的短刀,刀身乌沉沉的,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光。他面前摆着碟花生,一壶没动过的烧酒,手指却在桌面轻轻敲击,节奏沉稳,像在数着什么。
瞿清辞的指尖在袖中轻轻蜷起。这背影她认得,黑风口那夜,银甲染霜的玉面都督,肖珏。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斜对角的桌子旁坐下,刚要唤店小二,就见肖珏突然偏过头。灯笼光恰好落在他脸上,鼻梁高挺,唇线锋利,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寒星,直直地撞进瞿清辞眼底。
肖珏瞿公子。
肖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压过了楼下的说笑声。
瞿清辞挑眉,拱手作揖:瞿清辞肖将军。好巧。
心里却在盘算,这人怎么会在这里?看他这架势,不像是来喝酒的。
肖珏没接话,只是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圈,最后落在她腰间那枚刻着“杀”字的玉佩上,唇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肖珏瞿公子倒是清闲,不像我,公务缠身。
话音刚落,他身侧的随从突然起身,动作极快地挡在他身前,手按在腰间——原来是邻桌两个醉汉吵嚷着摔了酒碗,碎瓷片溅到了这边。
就在那随从转身的瞬间,瞿清辞眼尖地瞥见他腰间挂着的牌子,黑底金字,只一闪便被衣襟盖住,但那“卫”字的轮廓,她看得真切。
内卫。
瞿清辞端起刚送来的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难怪肖珏查案如此利落,原来是内卫出身。
瞿清辞公务缠身?
她轻笑一声,故意提高了些音量,瞿清辞莫非将军又在查什么案子?前几日听闻城西丢了批官银,闹得沸沸扬扬。
肖珏的目光沉了沉,指尖在桌沿轻轻一磕:肖珏瞿公子消息倒是灵通。
瞿清辞在京城混,消息不灵通可不行。
瞿清辞抿了口茶,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窗外,瞿清辞说起来,我前几日路过城南,瞧见那边的货栈倒是热闹得很,尤其是深夜,总有人偷偷摸摸卸货,包裹得严严实实,连个透气的缝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宝贝。
她语气平淡,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街坊趣闻,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着肖珏的表情。
果然,肖珏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像鹰隼发现了猎物,他身体微微前倾,玄色劲装的衣料绷紧,勾勒出流畅的肩线:肖珏哦?城南货栈?瞿公子看得倒仔细。
瞿清辞谈不上仔细。
瞿清辞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瞿清辞只是夜里起夜,恰好撞见罢了。那些包裹瞧着沉得很,几个人才抬得动,倒像是……
她故意顿住,抬眼看向肖珏,笑得意味深长,瞿清辞倒像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肖珏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欣赏,又有几分探究:肖珏瞿公子不仅消息灵通,这观察也够入微的。
瞿清辞比起将军查案的利落,我这点能耐算什么。
瞿清辞回以一笑,眼底的冷光却未褪,瞿清辞毕竟,能让封云将军亲自出马的案子,想必不是小事。
最后“封云将军”四个字,她咬得极轻,却像根针,精准地刺在了关键点上。
肖珏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眼神变得幽深难测,手按在短刀上的力道紧了紧。他没想到,自己竟被这看似文弱的“瞿二公子”窥破了身份。
肖珏瞿公子说笑了。
他语气不变,听不出喜怒,肖珏我只是个普通的武将,哪是什么封云将军。
瞿清辞是吗?
瞿清辞挑眉,没再追问,只是端起茶杯,对着肖珏遥遥一敬,瞿清辞是我唐突了。时辰不早,我先告辞了。
她起身时,月白色的衣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风。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肖珏道:瞿清辞对了,那些货栈的人似乎很警惕,将军若是真要去查,可得小心些。
说完,不等肖珏回应,便推门走进了夜色里。
肖珏看着她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眼神越来越亮。这瞿明耀,果然不简单。看似提供线索,实则是在试探他的底,甚至隐隐带着点挑衅——你查你的案,我玩我的局,谁也别碍着谁。
“将军,”随从低声道,“要跟上吗?”
肖珏不必。
肖珏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短刀,肖珏备马,去城南货栈。
他走到门口,望着瞿清辞消失的方向,唇角勾起抹兴味的笑。这京城的水,看来要被这“瞿二公子”搅得更浑了。
而此时的瞿清辞,正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夜风吹起她的衣袍,露出腰间那枚“杀”字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知道,肖珏定会去查城南货栈。那里确实藏着走私的货物,是瞿父和盐商勾结的证据之一。让肖珏去闹一闹,正好能给瞿父添点堵,也能看看这位内卫大人的本事。
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瞿清辞低笑一声,加快了脚步。京城的夜色越深,才越适合打猎。而她的猎物,可不止瞿家那几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