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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试当天的晨光带着股肃杀的冷，贡院朱红的大门前，考生们排着长龙，青色儒衫在风里起伏，像一片沉默的芦苇。瞿清辞骑着乌骓马，在街角勒住缰绳，看着那扇即将关闭的大门，唇角勾起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马蹄在青石板上敲出悠闲的节奏，她故意放慢速度，等走到贡院门口时，门吏正拿着锁链，准备上锁。

“站住！”门吏横过手里的水火棍，粗声道，“贡院巳时封门，现在已经过了三刻，你这考生怎么回事？”

瞿清辞翻身下马，月白色直裰的下摆扫过地面的尘土，束发的木簪斜斜插着，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懒。瞿清辞路上遇着点事，来晚了。

她声音平淡，听不出丝毫急惶。

“事？什么事比会试还重要？”一个戴着水晶顶戴的考官从门内走出，正是主考官李大人。他看着瞿清辞，眉头拧成个疙瘩，“看你年纪轻轻，倒是学得油滑！朝廷开科取士，为的是选拔栋梁，你这迟到早退的模样，将来能成什么气候？”

周围的考生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来。

“这不是瞿家二公子吗？怎么敢迟到？”

“听说他兄长前几日刚被孙家的人打了，怕是家里事多吧？”

“再有事也不能误了会试啊，这也太桀骜了……”

瞿明轩此刻也在考生队伍里，他瘸着腿站在后排，看见瞿清辞被训斥，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却又莫名有些发慌——他太清楚这个“弟弟”的手段，看似被动，实则总在算计。

瞿清辞迎着李大人的怒火，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冽，像冰水里浸过的玉：瞿清辞大人息怒。晚辈迟到，确是不对。但比起准时入场却交白卷的，晚辈倒觉得，与其守时如钟，不如拿出真才实学。

“放肆！”李大人气得胡须发抖，“你这是在嘲讽朝廷取士不公？”

瞿清辞晚辈不敢。

瞿清辞微微躬身，姿态依旧从容，瞿清辞只是晚辈以为，考场看的是策论，不是时辰。若大人肯给晚辈一个机会，晚辈定能让大人刮目相看。

她的目光太过坦荡，甚至带着点挑衅的锐利，让李大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副考官凑过来，低声道：“李大人，开考不久，让他进去吧，也算给瞿大人一个面子。”

李大人冷哼一声，甩袖道：“进去！若是写不出东西，休怪老夫按律处置！”

瞿清辞拱手作揖，转身时，恰好撞见瞿明轩复杂的眼神，她唇角微扬，带着点无声的讥诮，随即昂首迈入贡院，月白色的背影在一众青色儒衫里，像柄出鞘的剑，格外扎眼。

贡院外，肖珏正骑着马巡查，银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将刚才的争执看得一清二楚，看着那抹从容不迫的月白色身影消失在门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缠绳，眸色渐深。

这瞿明耀，倒是比传闻中更有意思。明知会试重要，偏要卡点迟到，被训斥时不卑不亢，几句话就扭转局面——这份镇定和胆识，可不是寻常世家子弟能有的。他想起前几日收到的那份边防策论，字里行间的锐气，倒和此刻这“桀骜”的背影，隐隐重合。

“都督，这瞿二公子……”身边的亲兵低声道。

肖珏有点意思。

肖珏收回目光，策马往前，肖珏继续巡查吧。

只是指尖摩挲剑柄的动作，却没停。

贡院内，瞿清辞走进自己的号舍，狭小的空间里，笔墨早已备好。她坐下时，听见隔壁号舍传来瞿明轩压抑的咳嗽声，想来是方才站得久了，旧伤又犯了。

她懒得理会，研墨时，腕骨转动的弧度带着种奇异的韵律。李大人的训斥还在耳边回响，她却觉得可笑——这些考官总爱拿规矩压人，却不知真正的锋芒，从不在守时里，而在笔尖上。

铺开宣纸，她提笔蘸墨，笔尖落在纸上的瞬间，所有的漫不经心都敛去，只剩下专注的冷。策论的题目是“论吏治与民生”，寻常考生怕是要从孔孟之道说起，她却笔尖一转，直接写道：“吏治不清，民生不宁；而吏治之弊，不在俸禄薄，而在监察疏……”

她写得极快，笔走龙蛇，墨色在纸上晕开，字字都带着股凌厉的劲。从漕运贪腐说到盐铁专营，从地方苛政谈到中枢决策，引经据典却不拘泥古法，甚至大胆提出“裁汰冗官，以税养廉”的新说，字里行间的锐气，几乎要刺破纸面。

隔壁的瞿明轩偷眼瞥见，吓得笔都掉了——这哪里是策论，分明是在往朝廷的痛处上扎！他慌忙低下头，写自己那套“君贤臣忠”的陈词滥调，手心却全是汗。

午时的梆子敲响时，瞿清辞已经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放下笔，看着宣纸上力透纸背的字迹，唇角勾起抹冷峭的弧度。

李大人巡场到她号舍前，本想再训斥几句，却无意间瞥见卷首的文字，脚步猛地顿住。他俯身细看，眉头渐渐从紧锁转为舒展，最后竟抚着胡须，眼里露出惊叹。

“好一个‘监察疏则贪腐生’！”李大人低声赞道，看向瞿清辞的目光彻底变了，“你这小子，倒是有点东西。”

瞿清辞起身作揖，神色依旧平静：瞿清辞不敢当大人谬赞。

“罢了，”李大人摆摆手，语气缓和了许多，“看在你这策论的份上，迟到的事，暂且记下。好好考，莫要辜负了这身才华。”

等李大人走远，瞿清辞看着他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她要的，从来不是宽恕，而是记住——记住有个叫“瞿明耀”的考生，桀骜，却有才华。

交卷时，她走出号舍，恰好与瞿明轩撞在一起。瞿明轩看着她手里的卷子，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她一个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瞿清辞好好考你的。

瞿清辞淡淡道，擦肩而过时，声音压得极低，瞿清辞别又写些让父亲丢脸的东西。

瞿明轩僵在原地，看着她昂首走出贡院的背影，忽然觉得背脊发凉。他好像从来都没看懂过这个“双生弟弟”，她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棋盘上落子，看似随意，实则早已布好了局。

贡院外，肖珏还没走远，看见瞿清辞出来，他勒住马缰。阳光下，那月白色的身影依旧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却透着股尽在掌握的从容。

肖珏的指尖在剑柄上轻轻一磕，唇角勾起抹兴味的笑。

这个瞿明耀，到底还藏着多少惊喜？

而瞿清辞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望过来，隔着人群，遥遥与他对视。她的眼神清亮，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

片刻后，她移开目光，翻身上马，乌骓马长嘶一声，朝着巷口疾驰而去。

风卷起她的衣摆，露出腰间那枚刻着“杀”字的玉佩，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会试，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步。接下来，该轮到那些真正的“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