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特学院的课程安排得相当密集，文学理论、创意写作工作坊、西方修辞学……
对于真正的留学生秦清而言，或许是汲取知识的海洋。
但对于顶着“交换生”名号的秦清而言，这些课程更像是一种必要的背景噪音，让她这个“作家Q”的身份在纽约的土壤里显得不那么突兀。
然而，真正让她感受到文化冲击的，并非课堂上的莎士比亚或福克纳，而是每天必须面对的三餐——尤其是那顿让她每次踏入都忍不住皱眉的学校食堂午餐。
“午餐时间！今天主厨推荐：香草烤鸡配奶油土豆泥、蔓越莓酱汁沙拉！”
食堂入口的电子屏滚动着诱人的字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奶香、烤肉的焦香以及某种甜腻得发齁的混合气味。
秦清端着餐盘，面无表情地排在队伍里。伊诺像个巨大的阴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他那双碧绿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喧闹取餐的学生，但对盘子里花花绿绿的食物，似乎也带着一种本能的……抗拒？
他更习惯哥谭那种简单粗暴的高热量速食或者秦清偶尔心血来潮（在系统积分宽裕时）兑换的中式简餐。
轮到秦清。玻璃罩后面的不锈钢格子里：
——所谓的“香草烤鸡”，鸡皮烤得焦黄，但肉质看起来干柴，表面淋着一层厚厚的、色泽过于鲜亮的橙红色酱汁，散发着浓烈的香草精和糖浆的味道。
——“奶油土豆泥”白得晃眼，堆得像一座雪山，上面还插着一小枝迷迭香作为装饰。
——“蔓越莓酱汁沙拉”则是一堆蔫了吧唧的混合生菜叶子，浸泡在一种紫红色的、浓稠得如同果酱的酱汁里，点缀着几粒罐头蔓越莓干。
——旁边还有炸得金黄的薯条（看起来最正常），以及一大盆漂浮着油脂的奶油蘑菇汤。
秦清默默地要了一小份看着相对无害的薯条，以及……一小块干巴巴的、没有任何酱汁的白面包。
Fine，至少能填肚子。 她内心毫无波澜地刷了学生卡。
伊诺看着秦清的“选择”，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还是依样画葫芦，要了双份薯条和双份面包——他的食量需要足够的热量支撑。
至于那些色彩斑斓的主菜？他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秦清拿起一根薯条，蘸了点旁边提供的番茄酱（尝了一口，太甜），默默地吃着。
面包口感粗糙，像在嚼纸板。
对面，几个美国学生正大快朵颐地享用着“香草烤鸡”，吃得津津有味，还不时讨论着那酱汁的“独特风味”。
伊诺则像个沉默的进食机器，一手抓着面包，一手抓着薯条，交替塞进嘴里，动作高效但毫无享受可言。
秦清通过「同心锁」能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信息：能量补充中，味道……无感。
秦清看着盘子里的东西，又看看周围，内心的小人扶额：救命……这才第三天。 哥谭阿卡姆食堂的伙食估计都比这有灵魂。
至少那里的罪犯们知道自己吃的是猪食，而这里的孩子们还在赞美“主厨推荐”。
连续吃了两天食堂后，秦清的“中国胃”发出了强烈的抗议。那是一种深植于基因里的、对热油爆炒的镬气、对咸鲜酱香的渴望、对一碗热汤白饭的思念。
——她需要拯救她的味蕾。
……………………………………
傍晚，回到位于上西区“河畔之眸”顶层那舒适却无法解决根本问题的家。秦清窝在沙发里，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
她点开了张伟前几天硬塞给她的那个留学生微信群——“亨特华人小分队”。
群消息早就99+。秦清随手往上翻了翻。
【张伟（计算机系）】：家人们！紧急避雷！学校食堂那鬼畜沙拉酱，我今天不小心沾到一点薯条上，那味道……甜得我原地去世！齁得我喝了三瓶水！
【李想（商学院）】：[捂脸] 习惯就好！我来一年了，味蕾已经麻木。建议速食泡面保平安。
【王莉（生物系）】：别提了！昨天去试了法拉盛那家新开的“熊猫快餐”，点了份左宗棠鸡……我的天！那是鸡吗？那是裹着厚厚糖浆炸出来的面疙瘩！还配菠萝和西兰花？什么魔鬼搭配？！
【赵明（艺术史）】：[图片：一盘红彤彤的菜，里面有西瓜块、番茄块、青椒片] 朋友们，猜猜我在时代广场附近一家“东方美食”吃到了什么？西瓜炒番茄！还是热的！老板说这是特色创新菜！我裂开了！
【张伟】：哈哈哈哈哈哈！@赵明 勇士！勇士啊！西瓜炒番茄？？？黑暗料理界的新星！这创新也太超前了吧？
【刘雯（教育学）】：你们这都不算啥！我去唐人街（指曼哈顿下城那个），想找家正宗点的，结果进了家招牌很大的“粤港酒楼”，点了个炒牛河……端上来一盘黏糊糊的、酱油色巨重、齁甜齁甜的东西！里面还有豆芽和……胡萝卜丝？河粉都粘在一起了！老板说这是改良版，纽约人都爱吃甜的！我……我当场就想掀桌！
【张伟】：@刘雯 姐妹冷静！掀桌成本太高！[笑哭] 不过说真的，我之前也以为哥谭唐人街那家‘老张头’被大家骂‘美式中餐叛徒’有点夸张，现在看看……是我们太年轻了！纽约这边简直是美式中餐的终极进化体！甜党称霸天下！
【李想】：+1！哥谭那家‘老张头’好歹还有几道菜能吃出点中国味，这边……全是科技与狠活加糖浆！我现在无比怀念‘老张头’的麻婆豆腐，虽然也改良了，但至少辣味还在啊！
【王莉】：别提了，我现在就靠从国内背来的火锅底料和老干妈续命。纽约中餐？狗都不吃！（对不起，狗狗是无辜的）
……（此外省略一大堆吐槽）
秦清一条条看着，眉头越皱越紧。之前她也看过群里的吐槽，当时只觉得这些留学生是不是太过挑剔，或者初来乍到不适应。
毕竟哥谭唐人街那家被他们戏称为“美式中餐叛徒”的“老张头”饭馆，她因为系统任务去过一次，点了个鱼香肉丝，虽然味道偏甜，肉有点柴，勾芡过重，但至少还能吃出个鱼香味的轮廓，勉强能下咽。
现在看来……是她天真了。
西瓜炒番茄？改良版齁甜炒牛河？裹着糖浆的“左宗棠面疙瘩”？这都什么玩意儿？纽约的中餐，是被打翻了糖罐子，然后用番茄酱和沙拉酱统治的世界吗？
一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悲壮感油然而生。她就不信，在纽约这么大的城市，找不到一家能入口的中餐馆！
“伊诺，换衣服，出门。”秦清放下手机，语气带着一种“上战场”的决绝。
伊诺正在客厅一角研究艾恩刚刚调试好的一个家用沙袋（艾恩考虑到他的“训练需求”特意准备的），闻言立刻抬头，碧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迅速应道：“好。”
………………………………
半个小时后，法拉盛（Flushing）某条热闹的街道。
秦清站在一家灯火辉煌、招牌上写着“正宗川菜”的餐馆门口。玻璃窗里，红油火锅的照片分外诱人。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伊诺走了进去。
环境倒是挺热闹，人声鼎沸，坐了不少亚裔面孔。服务员热情地递上菜单。秦清直接翻到“川菜经典”那页，点了个“水煮鱼”。
“好的女士！水煮鱼一份！马上来！”服务员麻利地下单。
等待的时间，秦清注意到邻桌一对白人老夫妻点的“宫保鸡丁”被端了上来。那盘子里的东西……
鸡肉块巨大无比，裹着厚厚的、亮晶晶的橘红色酱汁，里面混杂着大块的青椒、红椒、洋葱，甚至还……有几块菠萝？那酱汁浓稠得几乎能拉丝。
老夫妻用叉子叉起一块沾满酱汁的鸡丁，吃得一脸满足。
秦清心里咯噔一下，坏了，有种不祥的预感。
很快，她的“水煮鱼”也上来了。一个巨大的不锈钢盆，分量十足。
表面漂浮着一层厚厚的、颜色鲜红得有些刺眼的油，上面撒着葱花和芝麻。拨开油层，下面是……一堆被炸得金黄酥脆的鱼块？
鱼肉倒是挺多，但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雪白嫩滑。关键是那汤底……秦清用勺子舀了一点点，吹凉，小心地尝了一口。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味道在口腔里炸开。首先是铺天盖地的、浓烈到发腻的甜味！
紧随其后是……一股很冲的、带着点药味的辣（感觉像是劣质辣椒精），咸味很重，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番茄酱的味道？她期待中的麻、辣、鲜、香？抱歉，被淹没在糖浆和味精的海洋里了。
鱼块本身也被重口味的酱汁腌得完全失去了鲜味，只有油炸的油腻感。
“咳咳……”秦清强行咽下，赶紧喝了一大口水，才压住那股反胃的冲动。
她抬头看向伊诺。伊诺也夹了一块鱼，面无表情地放进嘴里嚼着。几秒钟后，他那张总是显得有些“智慧”的脸上，第一次在“进食”时出现了清晰的、生理性的排斥表情——
眉头紧锁，咀嚼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似乎在艰难地思考是否该吞下去。最终，他还是咽了下去，然后默默地、坚定地放下了筷子，转而拿起水杯猛灌了一口。
“……”秦清内心一片死寂。连伊诺这个对食物要求近乎于无的“能量补充机”都受不了了。
这比哥谭的枪战还折磨人！
她不死心，又换了一家看起来更朴素的、位于布鲁克林小意大利边缘的“上海小馆”。点了份生煎包和一碗葱油拌面。
生煎包：底部焦黑发硬，面皮厚得像个死面疙瘩，肉馅小得可怜，味道寡淡还带着点腥气。汤汁？不存在的。
葱油拌面：面条煮得软趴趴的，所谓的“葱油”就是一层漂浮的油花加几粒炸糊的葱末，拌开后一股生油味，咸得发苦。
秦清看着眼前这两盘东西，又看看旁边桌上一个老外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淋满了甜酸酱的“橙皮鸡”……她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希望彻底破灭。
回程的出租车上，秦清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纽约夜景，胃里空空荡荡，心里也空空荡荡。她点开那个依旧热闹的“亨特华人小分队”。
群消息还在刷屏：
【张伟】：[图片：一盒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晚餐，家的味道！感动哭了！
【王莉】：@张伟 同道中人！我刚煮了包螺蛳粉，香飘十里！隔壁老外问我是不是在炖生化武器！[狗头]
【刘雯】：实名羡慕！我刚不信邪又去试了家‘新派湘菜’，点了个辣椒炒肉……端上来一盘红彤彤的甜椒炒午餐肉！老板说纽约人不吃那么辣！我……我刀呢？
【赵明】：@刘雯 姐妹，放弃幻想，认清现实吧。纽约正宗中餐？那是薛定谔的中餐！我决定周末自己下厨了，虽然可能炸厨房，但至少死在自己手里！
【李想】：同意楼上！@全体成员 谁有靠谱的亚超地址？求分享！调料和食材才是硬道理！
秦清看着群里一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哀嚎，再想想自己今晚的遭遇，以及之前对“老张头”那点微不足道的同情，内心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们骂得……一点都不过分！简直太含蓄了！
纽约的中餐，不是改良，是变异！是味觉的恐怖袭击！是对“中国胃”赤裸裸的挑衅！
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伊诺坐在旁边，感受到本体传递过来的强烈挫败感和生理不适（饿的），默默地从口袋里（艾恩给他准备的随身补给包）掏出一块独立包装的全麦能量棒，撕开，递到秦清面前。
秦清睁开眼，看着那块包装朴素、成分表写着“高纤维、低糖”的能量棒，再想想那些五彩斑斓、糖分爆表的美式中餐“杰作”，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她接过能量棒，默默地啃了起来。
味道？干涩、寡淡，像在嚼锯末。
但至少，它不甜得发齁，也没有番茄酱和沙拉酱的味道。
Fine. 秦清嚼着能量棒，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光怪陆离的纽约街头。在这座美食荒漠里，或许填饱肚子，才是最基本也最艰难的……生存需求。
“艾恩，”回到公寓，秦清对着等候在玄关、递上温毛巾的管家说道，
“我需要一个……功能齐全的厨房。明天，帮我采购一套中式炒锅、刀具，还有……油盐酱醋，葱姜蒜辣椒……所有基础调料。品牌……要最地道的那种。”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上战场前的凝重。
艾恩优雅地躬身：“明白，秦小姐。中式厨房用品清单及亚超采购方案将在半小时内呈交给您审阅。”
看来，在纽约想吃一口像样的中餐，最终只能靠自己了。秦清脱下外套，走向书房，准备研究一下中式菜谱。
哥谭的枪林弹雨没打倒她，纽约的“正宗中餐”差点让她举手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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