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把操场边的梧桐叶吹得沙沙响,林小月攥着衣角站在教室后门,手指把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绞出了几道褶子。讲台上的老师正指着她介绍:“这是转来我们班的新同学,林清月。”
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像一群刚出壳的小鸭子,好奇又直白。小月的脸一下子烧起来,低头盯着自己的白球鞋,鞋尖沾着从乡下带来的黄泥巴,在光滑的地砖上格外显眼。
“你就坐那里吧。”老师指向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小月挪着步子走过去,路过第二排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生突然冲她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沾着点阳光的金粉。那女生的桌角摆着个铁皮文具盒,印着粉色的小兔子,正咧着三瓣嘴笑。
“我叫李萌萌。”下课铃刚响,羊角辫就转了过来,声音脆生生的,“你的书包上是小刺猬吗?好可爱!”
小月愣了愣,把背后的书包往前挪了挪。那是奶奶用旧毛线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把小刺猬的尖刺织得鼓鼓囊囊。“嗯,”她小声应着,手指抠着书包带的线头。
“我奶奶会做槐花糕,”李萌萌忽然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小月的胳膊,“明天我带给你吃呀?我家楼下的槐树开花了,香得能醉倒蝴蝶呢。”
小月的手指停住了。她想起老家院墙边的野蔷薇,每次开花时,总有些带斑点的蝴蝶停在上面,翅膀扇得慢吞吞的。她抬头时,正撞见李萌萌亮晶晶的眼睛,像盛着两汪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
“好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飘了出来,像被风托着的蒲公英。
第二天早读课,李萌萌果然从书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时飘出股甜丝丝的香。“热乎的呢,”她往小月手里塞了一块,自己也拿了一块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得像只藏了松果的松鼠,“我早上五点就起来等奶奶蒸好,烫手得很!”
槐花糕的甜混着点清苦,在舌尖慢慢化开来。小月咬了一小口,看见李萌萌嘴角沾着点白粉末,像只偷喝了奶粉的小花猫。她忍不住笑了,嘴角的梨涡浅浅地陷了下去。
“你笑起来有两个小坑!”李萌萌指着她的脸叫起来,忽然又捂住嘴,压低声音,“像我外婆家的米缸,总能藏着好吃的。”
窗外的梧桐叶又被风吹得晃了晃,有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正好停在李萌萌的铁皮文具盒上。粉色小兔子的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半块槐花糕,是小月偷偷放上去的。
第三节课是美术课,老师让大家画“我最好的朋友”。
李萌萌咬着铅笔头转了半圈,笔尖“啪嗒”点在小月的作业本上,洇出个灰黑色的小圆点。“我画你好不好?”她的羊角辫随着歪头的动作晃了晃,“你昨天扎的辫子像两根麦穗,我奶奶说麦穗沉甸甸的才好呢。”
小月的手指在画纸边缘蹭了蹭。她还没在学校里有过“最好的朋友”,但看着李萌萌已经开始勾勒小刺猬书包的轮廓,笔尖在纸上沙沙地跑,像只着急回家的小蚂蚁,她忽然拿起蜡笔,在自己的画纸上画了个扎羊角辫的小人,辫子梢上各系了个圆圆的红蝴蝶结。
“你的辫子上有蝴蝶结吗?”她问。
“没有哎,”李萌萌甩了甩头发,“但我有红头绳!我妈妈说过年才能扎,现在藏在抽屉最里面。”她忽然凑近,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小月的胳膊,“等你生日的时候,我借你扎好不好?”
小月的生日在冬天,离现在还有好远。但她看着画纸上那两个挨在一起的小人,一个背着小刺猬书包,一个扎着红蝴蝶结,忽然觉得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放学时李萌萌要去托管班,小月得自己回家。走到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李萌萌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玻璃弹珠塞给她,弹珠里嵌着朵蓝色的小花,在夕阳下亮晶晶的。“这个给你,”她说,“我哥哥给我的,他说藏在口袋里会带来好运气。”
小月把弹珠攥在手心里,凉丝丝的。她想起书包侧袋里的东西,赶紧掏出来递过去——是颗用野蔷薇籽串成的手链,籽儿是她暑假里一颗一颗捡的,被奶奶用棉线串起来,红得像熟透的山楂。
“这个给你。”她的声音比昨天响亮了些。
李萌萌接过去,立刻就套在了手腕上,晃着胳膊跑了两步,蔷薇籽在阳光下闪着光。“好看!比我哥哥的弹珠还好看!”她突然停下来,回头冲小月使劲挥手,“明天我们一起去看操场边的蒲公英好不好?风一吹就会飞!”
小月站在原地,看着李萌萌的羊角辫消失在拐角,手心里的弹珠还带着余温。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忽然想起刚才李萌萌手腕上的红籽儿,像一串小小的、会发光的星星。
第二天课间,李萌萌果然拉着小月往操场跑。草坪边的蒲公英开得正旺,白绒绒的球被风一吹,就飘起无数小伞。
“你看这个!”李萌萌摘下一朵最大的,举到小月眼前,“对着它许愿,然后吹一口气,愿望就会跟着小伞飞走啦。”
小月学着她的样子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着。等她睁开眼时,正好看见李萌萌鼓起腮帮子,一口气把蒲公英吹得漫天飞。那些白色的小伞打着旋儿飘起来,有一朵正好落在小月的发梢上。
“你许了什么愿?”李萌萌凑过来问,眼睛亮晶晶的。
小月抿着嘴笑,伸手把发梢的蒲公英摘下来,轻轻吹向李萌萌。“不告诉你,”她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白色的小伞落在李萌萌的羊角辫上,像停了只小小的白蝴蝶。两个小姑娘看着彼此头发上的蒲公英,忽然都笑了起来,笑声被风吹着,跟着那些飞远的小伞,一起飘向了蓝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