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雪下得绵密，我踩着积雪往尚宫局旧档库走。青砖地面早已被雪覆盖，靴底碾过时发出细碎的咯吱声。远处传来宫人扫雪的响动，却衬得这废弃库房愈发寂静。
推开斑驳的木门，一股陈年霉味扑面而来。窗棂缝隙透进的冷光里，无数尘埃在空中浮动，像凝固的时光。我站在门口环顾四周，堆积如山的泛黄卷轴从四面八方向中央倾斜，断裂的红绳散落在地。墙角那口木箱上停着几只灰蛾，翅膀在穿堂风中轻轻颤动。
这箱子曾装过先帝的御批奏折，我记得七年前福公公在此教我辨认太后玺印时说过的话。那时他指着某处朱砂印记说："金银珠宝最会骗人，只有纹路不会说谎。"如今看来，纹路也会骗人。
身后传来衣袂摩擦声，福公公提着灯笼缓步走来。火光映出他眼角更深的皱纹，倒像是这库房里的一缕暖意。
"娘娘比约定时辰早到了半刻。"他轻声道，将灯笼搁在案几上。烛光摇曳间，我注意到他手中攥着一方素绢。
我攥紧袖中的珍珠耳珰，那处凹陷硌着掌心："你让我来看什么？"
他不答，只将素绢展开。昏暗光线里，我能辨认出是太后亲笔。福公公又从木箱中取出一叠笺纸，最上面那张带着斑驳血渍。
"霜蚕每月初七去太后寝殿，不是请安，是递密报。"他的声音低沉，"这是她第三次求死未果的记录。"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指尖抚过笺纸，认出是霜蚕最爱用的梅花笺。当年我们在井边共写同心结时，她就握着这样的纸。
木箱底层露出半截断簪，竟是去年冬至我赠她的珊瑚簪。想起那夜她说"姐姐才是我的锦绣前程"，喉头发紧得说不出话。
"为什么瞒我？"我猛地抓住福公公衣袖，声音发颤却逼视他的眼，"这些年我是瞎子吗？"
他垂眸避开我的目光，良久方道："你当时承受不起。就像那年你不肯看霜蚕掌心的箭伤。"
回忆骤然闪回：大婚当日她为我挡箭，我却因新赐居所兴奋不已，从未细看她缠着纱布的手。
翻开旧册某页，霜蚕工整的朱批旁写着："今日娘娘笑靥如花，此罪该由我一人承当。"
泪水涌上眼眶，我硬生生压回去，指甲掐进掌心："所以你们都当我是个傻子？"
福公公叹气，转身从梁上取下个油纸包。层层剥开，露出太后与权臣往来的密录。某页赫然写着："蚕食桑叶，终成锦绣。"
指腹抚过那行字，想起霜蚕常绣的桑叶纹样。原来她每日绣的不是装饰，是太后布下的监视网。
密录末尾提及"内应未明"四字被墨渍晕染，墨色比其他文字更新，似有人刻意强调。
忽然瞥见夹层中有半枚玉珏，与我怀中的珍珠耳珰材质相同，缺口处还沾着干涸血迹。
耳畔嗡鸣作响，终于明白霜蚕不是背叛，而是被逼做了最痛苦的选择。
福公公递来手帕拭泪，我却将泪水咽下。拾起断簪刺破指尖，在密录封皮写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抬头时目光已转为冰凉："从今日起，我不再是棋子。"
转身时披风扫落案上卷轴，泛黄纸页翻飞间，露出我与霜蚕初入宫时的尚宫局名录。名册"霜蚕"二字旁有用朱砂画的圈，而我的名字下竟有淡墨勾勒的线，一直延伸到太后朱批处。
飘雪穿过破损窗纸落在肩头，恍惚又见那年寒冬，两个小宫女互相依偎取暖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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